老茶馆
城西的老茶馆要拆了。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整理书架,灰尘簌簌地落下来,在阳光下飘散,像极了茶馆里终年不散的茶叶末子。
这茶馆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灰瓦屋顶,木格窗棂,门口挂着块黑漆剥落的招牌,上面"清心茶馆"四个字早已模糊不清。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陈年的茶香,混合着木头、烟草和岁月的气味。
掌柜的姓陈,是个精瘦的老头,永远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他站在柜台后面,手里总攥着块抹布,时不时擦拭那些积了茶垢的紫砂壶。茶馆里摆着十来张八仙桌,每张桌子都被磨得发亮,边角处露出木头的本色。
我常坐在靠窗的那张桌子。阳光透过窗纸斑驳地洒在桌面上,茶杯里的茶叶缓缓舒展,像一个个苏醒的生命。老茶客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下棋,有的读报,有的只是坐着发呆。他们大多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您的老君眉。"陈掌柜把茶端来时,总要这么说一句。茶是寻常的茶叶,水是寻常的井水,但经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泡,便有了说不出的滋味。
茶馆的常客里有个叫老李头的,据说年轻时在码头扛过包。他总爱讲些陈年旧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木头。"那会儿啊,"他呷一口茶,"这茶馆门口天天停着黄包车,车夫们蹲在墙角等活计,抽着旱烟..."听的人多半心不在焉,他却讲得津津有味,仿佛那些逝去的时光都藏在茶水里,喝下去就能重温一遍。
去年冬天特别冷。我去茶馆时,发现老李头常坐的位置空着。"走啦,"陈掌柜擦着茶杯,头也不抬,"前天夜里的事。"茶馆里安静得出奇,只听见炉子上水壶"咕嘟咕嘟"的响声。那天我坐了很久,看着阳光从东窗移到西窗,茶杯里的热气渐渐消散。
如今要拆的不只是这座建筑。那些泡了几十年的紫砂壶,那些被无数双手摩挲得发亮的桌椅,那些在茶香中飘散的闲话家常,都将随着推土机的轰鸣烟消云散。陈掌柜说,他要去儿子家住,"也该享享清福了"。可我知道,离开了茶馆,他那双习惯了泡茶的手会不知所措,就像鱼儿离开了水。
昨天特意去了一趟。茶馆里空荡荡的,大部分桌椅已经搬走,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茶叶罐。陈掌柜正在收拾柜台,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我要了最后一壶茶,他认真地烫杯、洗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茶香在空旷的屋子里格外浓郁,我们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喝完这一壶。
走出茶馆时,夕阳正照在那块老招牌上。我回头望了一眼,陈掌柜站在门口,蓝布褂子在风中轻轻摆动,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明天这个时候,这里将只剩下一堆瓦砾,而那一缕茶香,终究会飘散在城西的风里。
街对面新开了家奶茶店,几个年轻人举着手机在自拍,彩色的饮料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摸了摸口袋里陈掌柜塞给我的最后一包茶叶,转身走进了熙攘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