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
城东的梧桐树下有家旧书店,门脸不大,夹在理发店和杂货铺中间,很不起眼。招牌上的"松风书屋"四个字已经褪了色,木门上的绿漆也剥落得斑斑驳驳。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纸张与油墨混合的气味,间或夹杂着些许霉味。店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式台灯在柜台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四壁的书架高耸至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书,有些书脊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泛黄的书页。
店主姓周,是个六十来岁的瘦高个儿,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微微眯着,像是在打量每一本书的灵魂。他常年穿着一件灰色毛衣,袖口已经磨出了线头。我每次去,他不是在整理书架,就是坐在柜台后面捧着一本旧书读得出神。
"来了?"听见门响,他头也不抬,只是轻轻招呼一声,仿佛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店里少有顾客,偶尔有人进来,也多半是转一圈就走了。但周先生从不着急,他说书和人一样,都要讲缘分。记得有一次,我在书架最底层发现了一本五十年代出版的《唐宋词选》,扉页上还有前任主人的题签。周先生见我捧着书不放,便说:"好书遇知音,半价给你吧。"
书店最里面有个小角落,摆着一张旧藤椅和一个小茶几。周先生允许熟客在那里看书,有时还会泡一壶茶。我常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阳光从窄小的窗户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去年冬天特别冷,我去书店时发现周先生感冒了,鼻头通红,却还在整理新收来的一批旧书。"这批书是从一个老教授家里收来的,"他哑着嗓子说,"都是好书啊,就这么散了。"说着轻轻抚平一本《史记》卷起的书角,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孩子的头发。
上个月经过书店,发现门口贴着"停业整顿"的告示。透过玻璃门往里看,书架已经空了一半,地上堆着捆好的书籍。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告诉我,周先生的儿子要接他去南方养老。"这些破书能卖几个钱,"她撇撇嘴,"早该关张了。"
昨天又去了一趟,书店已经彻底空了。推开虚掩的门,地上散落着几张废纸和几个空纸箱。墙上的书架还在,但已经没有了那些拥挤的书籍,显得格外空旷。阳光照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我忽然看见墙角还有一本被遗忘的书,捡起来一看,是那本《唐宋词选》,扉页上的题签依然清晰。
走出书店,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对面新开了一家网红书店,明亮的橱窗里摆着精装畅销书,几个年轻人举着咖啡杯在拍照。我摩挲着手里这本旧书粗糙的封面,忽然想起周先生说过的话:"新书耀眼,旧书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