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碗的缺口

在厨房的最上层柜角，有一个搪瓷碗，白底蓝边，边缘处有一道不规则的小缺口，像一枚岁月磕掉的牙。它已经很久没被用了，却始终没有被丢弃。母亲偶尔还会拿出来洗一洗，然后重新放回原位，像是在擦拭某种记忆。

小时候，我们家没有现在这样的瓷碗陶碟。那几年，父亲在外做工，家里一切简朴。那个搪瓷碗是母亲陪嫁时带来的，碗身印着一朵淡蓝色的牡丹，岁月在上面摩挲出了浅淡的斑驳，唯有那缺口处，清晰得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记得，它曾是家中最常用的饭碗。清晨，母亲盛粥时手指还温热；傍晚，她用它装上几颗卤蛋；有时，我发烧卧床，它便成了盛姜汤的碗。那时的我并不懂得它有什么特别，只是习惯地接过，也习惯了饭香从碗中袅袅升起，温柔而具体。

碗是怎么磕坏的，我早已记不得。大概是某个慌张的午后，不小心从灶台滑落，掉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母亲当时皱了皱眉，捡起它，却没有舍得扔。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洗净，用布裹好放进柜子里，从那以后，它成了“备碗”。

小时候我不懂，一个破了口的碗，为什么不丢？后来渐渐明白，那个碗并不只是用来盛饭的，它承载了母亲少女时的家风、婚后的温柔岁月、为人妻母的日夜奔忙，还有一个家庭最初的模样。

那个缺口，是时间留下的标记，是生活的一道小小裂缝。它不再完美，却更加真实。像极了那些年我们一家人走过的路，不总是顺利，不尽是欢笑，却从不放弃，始终相守。

如今，我搬出老宅，在城市的一隅过着自己的生活。家里有一整套餐具，光亮无瑕，但有时，我仍会想起那个搪瓷碗的缺口，想起它承载过的汤汤水水与人间烟火。那是一种回不去的温度，一种沉在心底最柔软处的乡愁。

每当归乡，推开厨房的门，我总忍不住踮脚翻出那个碗。它依旧静静地躺在柜角，缺口边已经泛出一点铁锈的色泽。我会拿起它，对着光细细端详。它沉默不语，却仿佛把那些过往的光影，一点一点，照进了我的掌心。

搪瓷碗的缺口，是一种怀念，也是一种提醒。它提醒我们：真正的情感从来不是完美无瑕，而是带着缺憾依然珍惜；不是崭新如初，而是即使旧了、破了，也不舍丢弃。它告诉我，爱与家的意义，不在形式，而在陪伴的长久与情感的沉淀。

就像那个碗，哪怕已经磕破，依然温柔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