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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沙发的凹陷

2025-06-24
老屋的客厅里,靠着窗子的位置,有一张旧沙发。它是米黄色的布艺沙发,靠背处早已褪色泛灰,扶手边磨出几根线头,坐垫中间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凹陷,像是时间留下的一道叹息。...

老屋的客厅里,靠着窗子的位置,有一张旧沙发。它是米黄色的布艺沙发,靠背处早已褪色泛灰,扶手边磨出几根线头,坐垫中间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凹陷,像是时间留下的一道叹息。

小时候,这张沙发几乎是家的中心。父亲下班回家,喜欢一屁股坐在那道弯里,靠着沙发背点烟,看新闻;母亲在一旁缝着衣服,偶尔抬头和父亲说上几句话;我和哥哥抢着窝在两边,有时一头钻进父亲的臂弯,有时干脆趴在沙发背上装猴子。那时候,沙发是船,是堡垒,是所有冒险游戏的起点。可它现在静静躺着,旧了、塌了,身上的那道凹陷还在,像一处被记忆压久了的地方,抚平不了也填不回。

上大学后,每次回家,沙发上总坐着母亲。她会一边削水果一边问我宿舍冷不冷、饭菜习不习惯,而她坐的那个位置,正是父亲曾最喜欢的地方。起初我没察觉,直到某年冬天回家,夜里起身倒水,看见母亲独自坐在那道凹陷中,房间很静,电视开着没声音,母亲眼神落在屏幕上,眼神却似乎越过了什么东西。

我轻声喊她一声,她回头笑笑,说睡不着。我突然意识到,自从父亲去世后,她便习惯性地坐在那个地方,哪怕沙发塌陷得越来越深,她也不换、不挪,就像守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温度。那一夜,我第一次懂得,家具也会记得人,记得他的体温,他的习惯,他每天坐下的姿势。他坐久了,它就塌了,像是心底被压过一遍的地方,别人再怎么坐都不贴合,只有那个人,坐上去,刚好合适。

有一年我试着和母亲说:“妈,要不要换张新的?现在沙发都有按摩功能。”她摇头:“这张还没坏。”我懂她嘴里的“没坏”,不是说它真的好用,而是那道凹陷还在,那份陪伴还在。她不是舍不得沙发,是舍不得那段日子,那个人,还有那个在饭后电视声里悠悠流淌的晚风时光。

家里的东西可以换,冰箱、洗衣机、电视都能更新,唯独那张旧沙发,好像镌刻着家的气味与模样。每一个来过的人,都在它身上留下过印子,而那些印子,随着时间沉淀下来,成了一道道凹陷,成了一段段无法复刻的温柔。

有时我会坐在那道凹陷中,仿佛父亲的背影还没远,母亲在厨房轻轻喊我吃饭,电视里响起熟悉的天气预报声。一切都回来了,在沙发那深深的曲线中,如潮水般泛起。

旧沙发的凹陷,是时光打下的皱纹,也是记忆留下的温床。它见证过无数个平凡的黄昏和静好的午后,看着一家人哭过、笑过、吵过、和好了。那道凹陷,不是破损,是一种沉甸甸的存在,是一个家庭曾经温暖鲜活的形状。

如今它仍在窗边安静地躺着,一如当年,不求被更替,只求继续默默承载那些过往,连同时光一起,塌陷下去,稳稳贴合住人心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