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上的豁口

母亲厨房里的那把老菜刀，用了二十多年，刀身早已暗沉，没有了最初的锋芒。但每次她下厨，总是第一时间从灶台边的木匣里取出它，冲着水龙头哗啦啦冲一阵，然后用毛巾擦干，砧板一放，刀起刀落。

我小时候就注意到，那把刀上有一个小豁口，靠近刀刃的中段位置，像牙齿崩了一角。每次切菜，那个豁口就会“咔哒”一下，把青菜茎断得不那么整齐，有时还会撕开一小缕纤维。母亲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从未抱怨，也不曾想着换一把。

“为什么不换新的？”有一年，我从超市买了一把亮锃锃的不锈钢菜刀回家送她，她收下了，笑笑，说“放着用”，但我回家几次，那新刀总是静静躺在抽屉最底层，塑料膜还没撕。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干嘛老用那把破刀？切东西都不利落。”

母亲放下手里的豆腐，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小时候发烧不退，那天晚上我急得在厨房拿它砍冰块，想给你物理降温，结果一下砍在铁盆边上，把口磕了。”

我怔了一下。那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她继续说：“你爸又去拿药，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怕还是急，硬是砍了两大块冰下来，给你敷头。后来你烧退了，我也没舍得把刀换。”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太多情绪，像说一件极寻常的往事。可我却觉得，那把菜刀上的豁口，忽然不再是刀的问题，而是一段藏在时光深处的母爱印记。那一口豁，是焦急中一记本能的用力，是母亲面对命运时悄然咬牙的瞬间，是一段沉默无言却重如山的深情。

从那以后，我再没劝她换刀。

有一回她不在家，我试着用那把老刀切菜。手感很奇怪，刀身厚重、略微歪斜，那个豁口处切过的蔬菜，总带着些微的撕裂痕迹。可我终于理解，她为何执拗地留着它。不是刀多好用，而是，那一口缺失，早已嵌进了日常和记忆。那是她做饭的节奏，是她生活的手感，是她心里一个独属于我们的秘密。

后来我出国读书，在异乡厨房做饭，手里握着的是全新的厨刀，轻便、锋利，却没有那种熟悉的“咔哒”声。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那把菜刀如今是否还在，每天切着土豆、冬瓜、排骨，刀光朴素，豁口依旧。

生活大抵如此。我们都在奔赴更亮的未来，却总会在心里为旧物留一个位置。它们斑驳、有缺，却承载了我们无法割舍的温情与记忆。

菜刀上的豁口，不锋利，却真实；不完美，却温暖。就像母亲，就像爱——不张扬，不计较，只在你需要时，默默落下一刀，替你削去命运的尖锐，温柔地护你一程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