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黄昏
五点钟的光景,河水开始泛出金红色。我坐在岸边的青石上,看夕阳把整个河面熔成一炉铁水。对岸的芦苇丛轻轻摇曳,每一根苇穗都缀满了细碎的光斑,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金粉。
河水不急不缓地流着,偶尔翻起一个小小的漩涡,吞下几片枯叶,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水面上漂着几艘渔船,船尾拖着长长的波纹,把夕阳的倒影搅成闪亮的碎片。渔人收网的姿势很慢,弯腰时剪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岸边洗衣的妇人们已经收拾木槌准备回家。她们把湿衣服甩在竹竿上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脆。有个穿红衣裳的小女孩蹲在浅水处,专注地往玻璃瓶里装鹅卵石。河水漫过她的脚踝,把她的倒影揉碎又拼好,拼好又揉碎。
上游漂来几朵野花,可能是某个放牛的孩子随手扔下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绽放的姿态。它们经过我面前时,我伸手捞起一朵,指腹触到冰凉柔软的花瓣,像是摸到了春天最后的叹息。
对岸的柳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棋子落在木板上的脆响穿过河面传来,带着奇特的空旷感。他们脚边的茶缸冒着热气,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有只黄狗安静地趴在旁边,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赶走试图停在上面的小飞虫。
河中央的沙洲上,几只白鹭单腿站立,如同几尊石膏雕塑。忽然其中一只展开翅膀,掠过水面,惊起一串细小的水花。其他白鹭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对同伴的离去毫不在意。
天色渐渐暗了。最先亮起来的是远处桥上的路灯,像一串被晚风串起的珍珠。河水开始变凉,水汽混着泥土的腥味升腾起来。洗衣妇人们的说笑声已经远去,只剩下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轻柔而固执。
我起身时,发现青石上留下了两个浅浅的水印——是刚才捞花时溅上的。要不了多久,夜露就会把它抹去,就像河水抹去所有来过的痕迹。但此刻,在暮色与晨光交替的缝隙里,这个平凡的黄昏,这条安静的河流,确凿地存在着,温柔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