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清晨的山色是含在嘴里的一枚青橄榄，涩中带着回甘。我沿着石阶往山上走，石缝里钻出的野草扫过脚踝，凉丝丝的，带着露水的清冽。

山腰处的雾气还没散尽，像谁随手抛掷的纱巾，松松地挂在松树枝头。松针上凝结的水珠不时坠落，打在岩石上发出细微的脆响。一只松鼠倏地从眼前掠过，蓬松的尾巴扫过潮湿的空气，转眼就消失在墨绿的树影里。

半山亭的飞檐翘角刺破薄雾，露出斑驳的朱漆。我坐在石凳上歇脚，看山脚下的村庄渐渐苏醒。几缕炊烟笔直地升起来，在触及云层时忽然变得柔软，弥散成朦胧的灰纱。远处水库像一块被遗忘的玻璃，静静地反射着天光。

空气中开始酝酿某种不安。蚂蚁排着长队往高处迁徙，蜻蜓贴着地面低飞，翅膀划出凌乱的弧线。松涛声渐渐急促起来，树梢开始不安地摇晃。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我脚边，叶脉里还残留着昨日的阳光。

第一滴雨砸在石阶上时，整座山都屏住了呼吸。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直到雨帘将天地连成朦胧的整体。雨珠在松针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晶坠子，在叶尖颤动片刻，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石阶很快变成了一条欢快的小溪，裹挟着落叶和碎花奔涌而下。

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有人推着空木桶滚过天桥。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整座山忽然褪去朦胧的面纱，每一片树叶都闪烁着银光，每一块岩石都露出清晰的轮廓。这光芒转瞬即逝，山色重归混沌，仿佛刚才的清明只是幻觉。

雨势渐小时，山谷里腾起乳白的雾气。被雨水洗刷过的岩石黑得发亮，青苔却愈发鲜绿，像泼上去的颜料。不知名的野花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垂着头轻轻摇晃，却始终不肯折断。

我站在亭檐下，看最后几滴雨从瓦当坠落。一只湿漉漉的山雀飞过来，在离我不远的树枝上抖擞羽毛，溅起一串细碎的水珠。它的啁啾声引来了同伴，很快整座山都响起了鸟雀的合唱。

下山时，石阶上的积水映着破碎的天空。我踩碎一片又一片倒映的云，忽然明白为何古人总爱冒雨登山——原来山色最动人处，正在这欲晴未晴、将散未散的朦胧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