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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豆浆香

2025-06-27
夜色还未褪尽,巷口的豆浆铺已经亮起灯来。那盏挂在棚顶的白炽灯,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毛茸茸的光,像枚将熟未熟的蛋黄悬在半空。...

夜色还未褪尽,巷口的豆浆铺已经亮起灯来。那盏挂在棚顶的白炽灯,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毛茸茸的光,像枚将熟未熟的蛋黄悬在半空。

老郑的豆浆锅是口老铜锅,沿口磨得锃亮,能照见人影子。他舀豆子时手腕总要抖三抖——这是三十年的肌肉记忆,不多不少,刚好让每粒黄豆都经过指尖的检阅。泡发的豆子滑进石磨眼,磨轴发出"吱扭吱扭"的呻吟,乳白的浆汁就从石缝里泪泪地涌出来。

第一锅豆浆沸腾时,天边才刚泛起蟹壳青。蒸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老郑用长柄铜勺搅动的姿势,活像在驯服一头暴躁的小兽。豆香乘着热气窜出棚子,顺着巷子一路小跑,先是惊醒了修自行车老张家的花猫,又去敲早点铺的卷帘门,最后钻进三楼那户总是亮着灯的窗口——那里住着个写剧本的年轻人。

常客们不用看表,闻着香味就能准时现身。环卫工老李总是第一个到,他的橙黄色工作服在路灯下格外扎眼。老郑会特意给他留碗浓浆,表面结着层琥珀色的豆皮。"这玩意抵饿,"老李边吹气边说,"比他们发的营养餐实在。"他的保温杯里永远装着自家腌的咸菜,每次都要分半勺给老郑。

穿睡衣的出租车司机五点钟准时出现。他总坐在最靠里的塑料凳上,边喝豆浆边翻昨天的晚报,油墨沾了满手也不在乎。有回他捡到乘客落下的皮夹,特意绕路送还,结果误了早市的好时辰。那天老郑没说话,只是往他碗底多卧了个糖心蛋。

天蒙蒙亮时,巷子里会响起笃笃的高跟鞋声。证券公司的小吴妆容精致,却总带着两个黑眼圈。"郑叔,老规矩。"她的"老规矩"是碗脱脂豆浆,不放糖,配三颗蒸红枣。有次暴雨,她踩着水花冲进棚子,丝袜破了道口子,却把公文包护得严严实实。老郑转身煮了碗姜糖水,说是"今天特供"。

最让老郑挂心的是那个背书包的男孩。孩子每天攥着硬币来买豆浆,有回钱不够,急得耳朵都红了。后来老郑在灶台边钉了个铁罐,贴上"奖学金"三个字,过路的熟客们心照不宣地往里投零钱。现在男孩已经能挺直腰板说"要甜豆浆"了,只是每次接过碗时,还是会不自觉地鞠个躬。

六点半,上班族大军压境。老郑的铜勺在锅沿敲出急促的节奏,像在指挥一场早餐交响乐。这时候的豆浆铺最热闹,也最寂寞——没人再细细品味豆香,大家都行色匆匆,仿佛喝的只是某种名为"豆浆"的时间溶剂。

收摊前,老郑会盛出最后一碗留给自己。这碗总带着点锅底,沉淀着细碎的豆渣,喝起来微微发苦。阳光彻底驱散雾气时,铜锅已经倒扣在竹架上滴水,而巷子里的空气还留着些许豆腥味,像段挥之不去的旧梦。

昨儿个听说这片要拆迁,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老郑的豆浆铺没亮灯,石磨上盖着塑料布。隔壁杂货铺老板娘说,他儿子接他去住新楼房了。我正失落,忽然闻到一丝熟悉的豆香——原来墙角铁桶里还泡着发胀的黄豆,水面上浮着几个气泡,在晨光中晶莹剔透,像未说出口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