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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墙上的涂鸦诗

2025-06-27
这面墙活不过春天了。 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红砖墙,原本围着老纺织厂的家属院。如今厂子早拆了,只剩这堵墙孤零零立着,身上打满了猩红的"拆"字,像古时犯人脸上的刺青。...

这面墙活不过春天了。

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红砖墙,原本围着老纺织厂的家属院。如今厂子早拆了,只剩这堵墙孤零零立着,身上打满了猩红的"拆"字,像古时犯人脸上的刺青。

墙根处最先出现的是粉笔字。歪歪扭扭的"小明爱小丽",旁边画了颗歪心,被雨淋得只剩半个轮廓。再往上是炭笔写的"三单元王师傅修洗衣机",电话号码的墨迹顺着砖缝晕开,变成黑色的泪痕。这些寻常的涂鸦,在将死的墙上竟显出几分珍贵。

二月里,墙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穿连帽衫的年轻人趁着夜色,用喷漆给斑驳的墙面换上新装。第二天清晨,墙东侧突然"长"出一棵巨大的蓝紫色榕树,树冠上蹲着只机械猫头鹰,它的眼睛是两个齿轮。树根处喷着"记忆是会开花的铁"——这行小字后来被居委会用白漆覆盖了三次,又倔强地冒出来三次。

西墙成了留言板。有人用红漆写着"我爸在这儿当了三十年门卫",后面跟着七个感叹号,每个都像个小炸弹。下面有人用黄漆接:"那你怎么没学会锁好自己的童年?"再往下是铅笔写的"401室张阿婆的栀子花不要挖",字迹被摸得发亮,想必常有人来抚摸这行字。

最动人的是北墙那幅未完成的画。起初只有个穿红裙子的女孩背影,后来每天多出点新细节:周一加了蝴蝶结,周二添了风筝线,周三手里多了个不锈钢饭盒。画到第七天,创作者突然用荧光粉喷了句"我妈说这里要建购物中心",所有色彩都凝固在这个惊叹号里。

三月中旬,推土机在百米外轰鸣。墙上的创作突然汹涌起来。有人画了张巨大的拆迁通知书,落款是"时代";有人把砖缝描成心电图,最后变成直线;几个中学生用贴纸留下二维码,扫进去是家属院当年的联欢会视频。墙角不知谁放了束塑料花,卡片上写"献给所有没来得及道别的邻居"。

清明那天下小雨,墙上来个穿雨衣的老头。他颤巍巍地在空白处写下"1987-2023",又在下边抄了半首《游子吟》。写到"谁言寸草心"时粉笔断了,最后三个字是用手指蘸着雨水写的,水痕顺着"报得三春晖"的"晖"字往下流,像道透明的伤口。

如今这墙成了网红打卡点。穿汉服的姑娘在机械猫头鹰前摆拍,情侣们在"拆"字旁接吻,穿西装的男人们指着墙上的股票代码讨论。他们走后,墙上又多了几行小字:"你们拍完照记得发抖音""房价会涨到多少""求租房信息"……

昨天经过时,发现有人用金漆在墙顶写了句"此处应有光"。阳光照过来时,整面墙都在发光,那些涂鸦在光线里浮动,像要挣脱砖石的束缚。穿蓝制服的工人已经开始拉警戒线,他们身后的卡车里,装着簇新的商业中心效果图。

这面墙确实活不过春天了。但那些色彩与文字,那些记忆与质问,早已顺着砖缝的毛细血管,渗入了城市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