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云影

清晨七点四十分，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整面玻璃幕墙突然活了过来。我站在马路对面仰望，看见无数朵云正在冰冷的建筑表面流浪。

这座通体蓝色的写字楼，像一块被竖起来的冰川。云影漫过时，整栋建筑便有了呼吸的韵律。有时是轻快的卷云，像被撕碎的棉絮；有时是厚重的层云，如同泼墨般在玻璃上晕染开来。最动人的是暴雨将至时，乌云在幕墙间左冲右突，整栋楼都变成了天气的投影屏。

正午时分，太阳垂直切割楼面。穿西装的职员们变成剪影，在云影间时隐时现。二十三层有个姑娘总站在固定位置喝咖啡，她的身影与飘过的积云重叠时，咖啡杯沿升起的热气竟像是从云层里漏出来的。三十五楼的老先生每周三准时出现，把盆栽搬到窗前晒太阳，那片绿意嵌在流动的云影里，像沙漠中的绿洲。

玻璃的折射让云影产生奇妙变形。有朵胖云经过四十五度转角时，突然被拉成细长的缎带；几片碎云在建筑凹槽处交汇，拼出短暂的飞鸟形状。最神奇的是某个秋分日，西晒的阳光将整面幕墙变成棱镜，飘过的云被分解成七彩光谱，在办公室里投下转瞬即逝的彩虹。

雨天是幕墙最富诗意的时刻。雨滴在玻璃表面炸开水花，路过的云便都沾上了泪痕。我见过一个实习生偷偷把脸贴在起雾的窗上，她呵出的白气与窗外的雨云融为一体，分不清哪片更潮湿。高层管理者们的会议室永远拉着百叶窗，但总有几缕顽强的云影从缝隙渗入，在他们昂贵的西装上投下游动的光斑。

暮色中的幕墙开始吐纳整座城市的灯火。晚霞把云影染成橘红色时，加班的灯光也次第亮起。那些方正的亮格子与不规则的云影相互切割，构成奇妙的拼图。十八楼有个程序员常工作到深夜，他的身影被放大投射在云幕上，敲键盘的动作像在给路过的夜云编码。

台风过境那日，整栋楼都在颤抖。乌云在幕墙上狂奔，如同受惊的兽群。第二天保洁员发现许多窗边都摆着镇静剂的空盒，而玻璃外壁上，还留着昨夜暴雨冲刷出的泪痕状水渍。

冬至那天，我终于走进这座摩天大楼。电梯急速上升时，透过玻璃看见云层正在脚下堆积。在二十七层的会议室里，我伸手触碰近在咫尺的云影，却只摸到冰凉的玻璃。那一刻突然明白，这些在幕墙上流浪的云，其实是我们够不着的自由。

如今每次路过，总要看一看那些窗边的面孔。他们有的年轻，有的苍老，都在玻璃的另一侧与云影共享着某个瞬间。当某扇窗前突然出现新盆栽，或是某个熟悉的身影不再出现，那些路过的云就会稍稍停顿，仿佛也在确认人间的变迁。

夕阳西下时，整面幕墙变成琥珀色。云影渐渐淡去，而楼里的灯光愈发明亮。那些方形的光格子与圆形的云，终究属于不同的世界。唯有在黎明与黄昏的暧昧时分，玻璃才会暂时模糊这种界限，让天与地、云与人，获得短暂的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