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照片里的夏天

抽屉里的老相册已经翘了边角，像一块被晒卷的树皮。翻开时总会带起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跳着缓慢的华尔兹。那些泛黄的照片里，藏着我永远回不去的夏天。

最上面那张边角已经微微卷曲。照片里，我穿着鲜红的背心，蹲在河边往矿泉水瓶里装小鱼。背心的颜色褪成了暧昧的粉，倒是背后那片芦苇还固执地保持着青绿。记得那天太阳很毒，后颈晒脱了皮，晚上洗澡时疼得龇牙咧嘴。如今摸着照片上模糊的轮廓，却仿佛还能感受到河水沁凉的触感。

中间夹着一张全家福。父亲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母亲怀里抱着半个西瓜，籽还粘在嘴角；我站在中间，手里举着快要融化的冰棍，糖水顺着胳膊往下淌。照片右下角有块褐色的污渍，是那年夏天特有的印记——一只不要命的蚊子，在快门按下的瞬间撞进了镜头。

有张照片特别模糊，只能辨认出几个奔跑的剪影。那是台风来临前，我们几个孩子在晒谷场上追着风跑。阿明的拖鞋飞到了电线杆上，小芳的草帽像车轮一样滚出老远。现在仔细看，背景里那棵苦楝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

照片背面往往藏着秘密。那张站在自行车旁的照片后，用铅笔写着"7月28日，学会骑车"。字迹已经淡得几乎消失，但摔倒时膝盖擦破的痛感却异常清晰。记得是堂哥在后面扶着后座，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松了手。我歪歪扭扭骑出十几米才发现，一慌张又摔进了路边的油菜花田。

最底下压着一张残缺的照片，只剩下我和半架秋千。秋千的铁链已经生锈，但当时被我磨得发亮的座板还在反光。那年夏天的每个傍晚，我都要荡到最高点，感觉随时会飞进晚霞里。现在看着照片里模糊的残影，突然明白有些飞翔，一生只有那么几年。

相册最后一页粘着片干枯的槐花。那年夏天特别热，槐树荫下是我们的避暑圣地。我们躺在凉席上数树叶间隙的阳光，把掉落的槐花串成项链。如今那些槐树早被砍了，倒是这片压在相册里的花瓣，还留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合上相册时，一张小照片从夹层里滑了出来。是抓拍的瞬间：我站在雨后的水洼里，裤腿卷到膝盖，正使劲跺脚溅起水花。照片边缘有半个模糊的身影，举着伞的是母亲吧？水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是凝固的碎玻璃。那一刻的快乐如此纯粹，纯粹到二十年后依然能刺疼眼睛。

这些褪色的照片像一个个时间胶囊，封存着蝉鸣、西瓜、凉席和萤火虫。现在的夏天依然炎热，却再难寻得那样明亮的色彩。或许不是夏天褪了色，而是看夏天的眼睛，不再如当年那般清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