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蚂蚁的队列中顿悟

晨露未干的石阶上，一支蚂蚁大军正浩浩荡荡地行军。我蹲下身来，看这些黑色的小生灵在水泥裂缝间穿梭，忽然就忘记了上班的时间。

它们的队伍极有章法，每只蚂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前头的触须微微颤动，后面的便立即接收讯息，活像一串被无形丝线牵动的黑色念珠。有只蚂蚁偏离了轨道，立刻被同伴用触角轻轻敲打，很快又回归队列。这让我想起地铁早高峰时，那些被裹挟在人群里的上班族。

阳光斜斜地切过来，把蚂蚁的影子拉得很长。它们搬运的东西很有趣：半片蜻蜓翅膀，一粒发霉的饭粒，甚至还有块比身体大两倍的饼干屑。最瘦小的那只，竟扛着片指甲盖大小的落叶，走得摇摇晃晃，却始终不肯放下。我突然觉得羞愧——昨天还在为多加半小时班怨声载道。

石缝里有个微型王国。哨兵在洞口巡逻，工蚁进进出出，偶尔有两三只碰碰触角，像是在交换情报。有只死蚂蚁被抬出来，它们举行了简短的仪式——围着尸体转了三圈，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工作。这让我想起办公楼下的送葬队伍，黑西装白菊花，流程精确得像个程序。

忽然下起太阳雨。对人类而言不过是几滴水珠，对蚂蚁却是灭顶之灾。队伍瞬间大乱，有的抱住食物翻滚，有的慌不择路撞上同伴。但不到五分钟，它们就重新列队：湿漉漉的触角相互触碰，被冲散的物资逐个认领，连那只扛落叶的小个子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雨后的阳光把水洼照成镜子，蚂蚁们从"镜子"上爬过，完全不知道底下还有个颠倒的世界。就像我们永远不知道，在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眼里，我们是否也这般渺小却自以为是。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同事催促开会的信息。我最后看了眼这支不屈不挠的队伍——它们已经越过石阶，正向着一片枯叶进军。那只扛落叶的蚂蚁走在最前头，落叶在阳光下泛着金边，像面胜利的旗帜。

起身时膝盖发出脆响。这个月的业绩指标、房贷还款日、孩子的补习费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蚂蚁扛着的那片落叶。原来在生命的队列里，我们都在搬运属于自己的重负，只不过有人看得太近，把一片落叶当成了整座森林。

办公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我整了整领带，汇入人行道的黑色洪流。恍惚间觉得，我们也不过是另一支蚂蚁大军，只是我们的饼干屑，叫作房贷、职称和五年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