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藏在梧桐叶背面
梧桐叶又黄了。
我站在老屋后的梧桐树下,看那些巴掌大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拾起一片,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翻过来,叶背泛着绒毛般的银白——小时候,我们管这叫"月亮晒过的那面"。
二十年前的秋天,这棵梧桐树下是我们的王国。树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领地"二字,如今已被岁月撑开了裂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树根处有个蚂蚁洞,当年阿毛说里面住着蚂蚁国王,我们便天天蹲着等它上朝。现在洞口早已被枯叶掩埋,不知那些臣民是否还在。
记得最清楚的是捡叶柄比赛。梧桐叶柄又韧又长,我们管它叫"马鞭"。放学后,十几个孩子撅着屁股在落叶堆里翻找,谁找到最粗最长的,就能当半天的"大将军"。我的战利品都藏在铁皮铅笔盒里,时间久了会发出淡淡的酸味。去年收拾旧物,竟在字典夹层里发现一根,已经脆得碰不得,却还保持着微微弯曲的弧度,像道凝固的闪电。
树荫下有过一个"秘密基地"。其实不过是三块砖头搭的灶台,上面架着捡来的破铝锅。我们用梧桐叶当钞票,碎瓦片作碗碟,枯枝当筷子。小美总扮老板娘,把树叶撕碎了当葱花撒。后来她随父母搬去南方,听说现在真开了家餐馆。不知道她炒菜时,可还记得我们那些树叶做的满汉全席。
梧桐果成熟时会裂开,蹦出小圆籽儿。我们叫它"铃铛",串起来挂在耳朵上假装耳环。有年冬天,我在棉袄口袋里摸到一粒,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却舍不得扔。母亲拆洗棉袄时发现了,笑着说我像个捡破烂的。如今那件碎花棉袄早不知去向,连母亲的笑也成了记忆里的标本。
树皮上还留着铅笔划的刻度,那是我们量身高的痕迹。阿毛每次都要踮脚,被我们发现就红着脸辩解是"早上量还能再高两公分"。去年同学会见到他,已经微微发福,头顶也有了星白。酒过三巡,他突然说起梧桐树下的身高比赛,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眶。
树根处曾有个树洞,我们往里面塞过玻璃弹珠、写满心事的纸条和捡来的漂亮纽扣。后来一场暴雨把树洞冲垮了,那些宝贝不知流落何方。现在想想,或许早被泥土消化成了梧桐的养分,随着年轮一圈圈长进了树干里。
起风了,又一阵黄叶雨簌簌落下。我下意识伸手去接,就像二十年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一片叶子落在掌心,翻过来,叶背上沾着颗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来不及落下的泪。
原来童年从未走远,它只是悄悄躲起来了,藏在每片梧桐叶的背面,等着某个秋日,被路过的风轻轻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