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微型春天
阳台不过方寸之地,却偏要在这钢筋水泥的夹缝里,挤出个春天来。
我家的阳台朝南,宽不过五步,长不过七步,却被母亲经营得像个微缩的植物园。她常说:"巴掌大的地方,也要活出个样子来。"于是那些花盆便见缝插针地排列着,有的挂在栏杆外,有的摞在墙角,还有的干脆悬在半空,活像一群争抢阳光的饥民。
最先报春的总是那盆水仙。元旦刚过,葱管似的叶子间就钻出嫩黄的花苞,在寒风里颤巍巍地开着。母亲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数花苞,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清点金条。花开时,清冷的香气在阳台上游荡,偶尔钻进屋里,便让人恍惚觉得整个房间都浸在春水里。
接着是那株老梅。说是老梅,其实不过是截枯枝似的盆景,主干扭曲如老人青筋暴起的手背。可每年二月底,必有几朵白梅硬生生地从那枯槁的枝节间迸出来,花瓣薄得透光,却倔强得很,任是北风呼啸也不肯轻易凋零。父亲总爱就着这梅花喝酒,说是有"古意"。我倒是觉得,那梅花更像是在和这城市里的雾霾较劲。
三月初,母亲会种下几盆青菜。用的是旧塑料桶,打了孔,装满从郊区挖来的土。青菜长得快,不出一月就能掐嫩叶下锅。炒菜时,母亲总要特意声明:"这是咱家自己种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仿佛那青菜是什么稀世珍馐。其实那菜叶上常沾着灰尘,吃起来微微发涩,但全家人都默契地夸赞"清甜"。
最热闹的要数那排多肉植物。不知何时起,母亲迷上了这些肥厚的家伙。它们挤在几个铁皮盒子里,有的像莲花,有的像熊掌,还有的像一串串翡翠珠子。母亲给它们起了名字:"胖妞"、"憨娃"、"翠姑"……浇水时总要絮絮叨叨地和它们说话。这些植物倒也争气,长得圆滚滚的,偶尔还开出些小花,像是回报母亲的殷勤。
四月的阳台最是拥挤。水仙谢了,青菜收了,却又添了茉莉、海棠和几株小番茄。阳光好的时候,整个阳台绿得晃眼,各种花香混在一起,竟把楼下马路上的汽车尾气压了下去。这时母亲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花丛中织毛衣,阳光透过花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幅活了的点彩画。
隔壁家的孩子常趴在窗台上看我们家的阳台。那是个戴眼镜的男孩,脸色苍白,想必是整日关在家里读书的缘故。母亲有时会剪一枝花给他,他就小心翼翼地捧着,像得了什么宝物。后来他家窗台上也多了两盆绿萝,虽然长得蔫头耷脑,但总算是添了点生机。
前日下雨,我去阳台收衣服,看见雨滴打在那些叶片上,又汇成细流落入泥土。忽然觉得,这小小的阳台,倒像是个微型的天地——水仙是雪山,多肉是小丘陵,青菜是庄稼,而那株老梅,便是这天地间的智者了。它们在这弹丸之地完成着生命的轮回,不卑不亢,自有章法。
城市里的春天总是来得迟,去得快。但在这方寸阳台上,春天却被母亲挽留着,从水仙开到茉莉,从寒冬延续到初夏。每一片新叶都是对高楼大厦的温柔反抗,每一朵花都是写给城市的朴素情书。
今早发现茉莉又打了三个花苞,母亲高兴得像中了彩票。她拿来尺子量花盆里的番茄苗,嘴里念叨着:"再长两寸就能开花了。"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那些叶子上的露珠亮晶晶的,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钻石。
原来春天不必很大,方寸之地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