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的最后一场独奏
立秋后的第三日,我听见了今年第一声蝉鸣。那声音不似盛夏时的铺天盖地,而是孤零零的一声,从老槐树的枝桠间跌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瓣。
这只蝉想必是迟醒的。它的同伴们早已完成了夏天的合唱,只留下空蝉壳还挂在树干上,像是一张张被时光风干的请柬。而它偏偏选择在这个凉意初显的早晨醒来,独自面对一个已经散场的季节。
我循声望去,在槐树最低的枝丫上发现了它。秋日的阳光穿过稀疏的叶片,为它镀上一层金边。它的翅膀不像夏日蝉那样透明发亮,而是蒙着一层薄雾似的灰白。当它振动翅膀时,我能看见阳光在翅脉间流动的轨迹,像是水在干涸的河床上作最后的徘徊。
它的鸣叫很有规律。每叫三声就停一会儿,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回应。有时风吹过,它的声音就被打散了,飘到很远的地方。我站在树下数着,第十三次鸣叫后,它突然飞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斜斜的弧线,最后停在了我的窗台上。
我们隔着一层玻璃对视。它的复眼里映出无数个我的倒影,而我在那些倒影里看见了整个夏天的缩影:烈日下的冰棍,暴雨前的闷热,还有无数个被蝉鸣填满的午睡。现在,这一切都要随着眼前这个小生命的离去而成为记忆。
傍晚时分,它开始了最后的独奏。这一次的鸣叫比白天更加用力,翅膀振动的频率快得几乎看不清。阳光渐渐西斜,把它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白色的墙壁上,像一幅正在消逝的水墨画。当最后一丝金光从它身上褪去时,鸣叫声戛然而止。
我轻轻推开窗,发现它已经安静地伏在那里,翅膀微微张开,保持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姿态。夜色漫上来,很快淹没了这个小小的身躯。远处,不知谁家的风铃叮咚作响,像是为这场独奏画下的休止符。
第二天清晨,我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新蜕的蝉壳。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我小心地把它放在槐树根下,那里已经躺着许多它的前辈。秋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一首无字的挽歌。
这个秋天,再没有蝉鸣响起。但每当我走过那棵老槐树,总会抬头望一望最低的那根枝丫——那里曾经停驻过一个固执的歌者,用它全部的生命,为一个逝去的季节献上了最后的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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