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记本的霉斑

角落的纸箱被搬出来时，带起一阵尘土与旧纸页混合的味道。我蹲在地上，戴着布手套，一本一本翻看那些几乎被遗忘的旧物。直到那个小小的日记本滑落出来，封皮因潮气而微微翘起，翻开书页，纸张泛黄，有些页面的边角已被霉斑染上一圈晕开的墨色，像时间留下的烙印。

那是我十五岁那年用的日记本，深蓝色布面，封角上印着一只小狗，已经模糊不清了。我记得，是我在街角文具店犹豫了很久后选中的，花了自己攒下来的十几块压岁钱。当时的自己觉得它精致极了，仿佛拥有它，便能把那些少年心事，妥帖收藏。

日记第一页写着：“今天开学。新书发下来，一切都新。”字迹有些稚嫩，却用力按得很深。翻过几页，记录的是生活的琐碎：朋友递来一颗糖、数学老师换了新发型、雨天忘了带伞、考试后偷偷哭了一晚。这些小小的事，那时写得郑重其事，如今再看，却像一粒粒未曾发芽的种子，散落在记忆的土地上，轻微却真实。

我翻到中间一页，发现那天的笔迹特别凌乱，仿佛写得很急，纸角还残留着被泪水打湿的痕迹。那一天，我写下：“我喜欢他，但他说我们只是朋友。”短短一句，像是十五岁的自己用尽全身勇气写下的诀别。文字之后，是一大片空白，没有解释，没有转折，只剩下被压得变形的字迹和浅浅的笔划，在那一页永远沉默。

霉斑恰巧就落在这一页的边缘，像时间为那段伤感画上的注脚。它没有抹去那句话，却将它包围，使它看起来更旧、更沉，也更不愿被提起。

我一页一页翻着，发现自己曾为一次作文比赛失利而难过数日，也曾因为被老师表扬而激动得失眠，还曾在某一页中写道：“我希望十八岁那年，我可以很勇敢，不再害怕告别。”那句话下方有一道用红笔划出的线，那时候的我，真的以为自己能牢牢地掌控时间。

可日记写到十六岁那年，便戛然而止。最后一篇记录着“今天很累，不想写了，明天再说。”之后便是整本的空白。那个“明天”，再也没有来。

我合上日记本，指腹摩挲着霉斑的边缘，那些黑点早已渗透进纸页深处，无法抹去。就像那些年发生过的事——好也罢，坏也罢，都早已成为成长的一部分，无法重写，只能被包容。

日记没有答案，它只是一个少年与世界试探沟通的方式。它承载了一个人在黑夜里对自己说话的声音，是无人知晓的倾诉，是青春最隐秘的回响。而那一点点霉斑，不是污点，而是证明它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我将日记轻轻放回箱中，盖好盖子。这一回，我没有再把它当作陈旧之物藏匿，而是像对待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般，郑重而温柔。因为我知道，每一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本霉斑斑驳的旧日记，它装着我们未说出口的爱与梦，伤与光——装着，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