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轻爬上老屋的窗棂
夜深了,山里的风收起了最后一丝喧嚣。村口的小溪,叮咚的水声像是为夜幕伴奏的弦乐,细细碎碎,连成一曲悠悠的低吟。远处的老屋静静伫立在月色下,仿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沉默、安稳,又带着说不尽的故事。
月亮慢慢升起,银白的光从竹林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像一匹细软的轻纱。它在地面上流淌,在瓦檐上停驻,最后轻轻爬上了老屋的窗棂。那窗棂斑驳,岁月的手指在木头上留下道道痕迹,青苔攀附着,像时光遗落的印记。月光落在上面,仿佛替它镀上了一层温柔的亮色,让它不再显得破旧,而是多了一份静谧的庄严。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依旧保留着往日的摆设。木桌斑驳,竹椅歪斜,墙上挂着泛黄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人早已白发凋零,或许已不在人世。唯有这座屋子,还倔强地守着他们的影子。月光顺着窗子洒进来,落在灰尘微舞的空气里,宛如一条细碎的河流,流淌进我心底。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夏夜。老屋前的院子种着几株石榴树,果实尚未成熟时,花开得极艳,红得像要燃烧。等到夜幕降临,祖母常搬来竹椅,坐在月光照耀的院子里,给我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她的声音低缓,带着岁月的温度。月光映着她的脸庞,皱纹被拉得很深,却比任何灯火都柔和。那时的我,常常在她的故事声里打起瞌睡,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抱回了床,耳边还回荡着蛙鸣与犬吠。
如今,祖母已不在,父母也早搬进了镇上的新楼房。老屋空了下来,院子里的石榴树也少有人打理,枝条疯长,花开得无声无息。唯有月光不曾改变,它依旧一如既往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爬上老屋的窗棂,照亮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我常想,月光其实是一种记忆。它不问人间的悲欢离合,也不在意世事的迁徙更迭,它只是静静地流淌,年复一年地将光洒在相同的地方。人走了,屋子空了,但月光还在,它像一位不离不弃的守望者。也许,祖母的目光就藏在这月色里,她依旧坐在石榴树下,看着院子,看着我。
夜越来越深,风渐渐停了。远处的犬吠被拉得很长,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老屋的梁柱在夜里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响,那是木头与时间的低语。月光照着它们,仿佛在安抚它们的孤独。
我在屋里踱步,指尖轻抚过桌面,灰尘扑簌簌地飞起,像无数微小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这里曾有过多少欢声笑语?年节时的热闹,孩童的追逐,父亲劈柴的身影,母亲灶台前的身姿,祖母摇扇的背影……如今一切都散落在时光的风里,唯有月光替它们保存。
我坐在窗边,抬头望着那一轮清辉。它静静地倾泻着,不言不语,却让我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人生路上,我们奔波、离散、追逐,似乎永远在寻找某种归属。然而,当我再次回到老屋,看着月光落在窗棂上,我忽然明白,那些我们以为失去的,其实并没有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藏进了月色里,藏进了风声、树影与屋檐的回响里。
我想起一句古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是的,月亮也有它的轮回与缺憾,可它终究会再圆。人亦如此,离别是注定的,但记忆却能在月光下再度重逢。
此刻,窗棂上的月光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我心中的褶皱。我仿佛又听见祖母低声的絮语,看见父母年轻时的笑颜,甚至能听见自己童年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月光让这一切变得真实,又虚幻。
夜更深了,我却舍不得合眼。老屋在月光的照拂下安然入睡,而我愿做那个守夜人,只为见证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柔。也许多年以后,老屋会坍塌,石榴树会枯死,我也会走到人生的尽头。但我相信,月光依旧会来,它会在某个静谧的夜晚,再次爬上那道旧旧的窗棂,为后来的人洒下同样的温柔。
月光轻轻爬上老屋的窗棂,不仅照亮了这片荒凉的院落,也照亮了我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它让我记起了来处,也让我懂得,人生的意义或许并不在于奔赴远方,而在于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与过去、与记忆、与自己温柔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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