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发梢

她的头发总在右肩垂下一绺，像一帘没关严的纱。

我是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注意到这绺头发的。那时她正低头抄写笔记，那绺头发就随着她写字的节奏轻轻晃动，在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坐在三排书架之外，透过《欧洲建筑史》和《园艺大全》之间的缝隙看她，看她偶尔将那绺头发别到耳后，又看它顽固地滑落下来。

后来我们相识了。在咖啡馆里，我发现她搅拌咖啡时，那绺头发会垂得更低些，几乎要碰到杯沿。我总想伸手替她撩开，却始终不敢。手指在桌下悄悄模仿这个动作，像在练习一首不敢弹奏的曲子。

第一次约会那天下雨。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那绺头发变得格外听话，服帖地贴在颈边。走过积水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我闻到了她头发上雨水和洗发水混合的味道，像是夏天里某个潮湿的清晨。

她喜欢枕着我的腿看书。这时那绺头发就会完全散开，铺在我的牛仔裤上，像一条小小的溪流。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发丝的走向，却不敢真正触碰，生怕惊动了这静谧的时光。有时她会突然抬头问我某个生词的意思，发梢便扫过我的手腕，留下细微的痒。

分手是在冬天。她站在路灯下说了很多话，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表情。那绺头发被围巾压着，再没能垂下来。我盯着她大衣的第二颗纽扣，想起夏天时这绺头发如何被汗水黏在她的锁骨上，像一道温柔的伤痕。

现在每次走过图书馆，我还会不自觉地看向那个角落。阳光依旧斜斜地照在桌面上，只是再没有一绺头发在那里跳舞。偶尔在人群中瞥见相似的背影，心脏还是会漏跳一拍，直到看清那人的发梢——太整齐了，不是她。

我渐渐明白，爱情或许就是某个下午，你在书架之间看见的一绺头发，它不属于你，却让你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