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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邻座的未完成故事

2025-06-29
K字头列车的硬座车厢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像一本被随意搁置的书。 起初我并未注意这位邻座。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如同车窗上的一抹倒影。直到列车驶过徐州站,夕阳突然斜射进来,照亮她正在编织的毛线——那团姜黄色...

K字头列车的硬座车厢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像一本被随意搁置的书。

起初我并未注意这位邻座。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如同车窗上的一抹倒影。直到列车驶过徐州站,夕阳突然斜射进来,照亮她正在编织的毛线——那团姜黄色的毛线在光影中跳动,像被困住的火焰。

"是给孙子的。"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清亮。毛衣针在她指间穿梭,动作娴熟得不需要眼睛帮忙。半成品的毛衣上,隐约可见一只卡通老虎的轮廓。"他属虎,今年本命年。"说这话时,她眼角堆起的皱纹里藏着骄傲。

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她要了份十五元的盒饭。塑料叉子挑着米饭,却突然说起二十年前的绿皮火车。"那时候从沈阳到上海要两天两夜,"她放下叉子,从布包里掏出个铝制饭盒,"自带饭菜的人多,车厢里全是韭菜盒子的味道。"

饭盒里装着腌萝卜,切得极细的橘红色丝条,散发着淡淡的茴香味。"我老伴腌的,"她递过饭盒,"他手笨,就这学得最像样。"萝卜丝脆生生的,带着恰到好处的酸甜,让人想起东北地窖里的冬天。

夜色渐浓时,她掏出老花镜开始写信。信纸是从笔记本撕下的,抬头印着某老年大学的logo。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顿,像在斟酌某个遥远的记忆。"给以前学生的,"她解释道,"那孩子现在当医生了,还总问我语法问题。"

列车停靠济南站,她望着站台上的旅人出神。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扑进奶奶怀里,她手里的毛衣针突然停了。"我孙女也这么大,"毛线团滚到地上,"上次见她还是穿开裆裤。"捡起的毛线沾了灰,她用手掌搓了搓,那动作像是在抚摸某个孩子的头顶。

熄灯前,她小心翼翼地把编织品收进布袋。我瞥见里面还有双未完工的小袜子,嫩绿色的,像两片新生的叶子。"织着玩的,"她慌忙合上袋子,"说不定..."后半句消散在列车与铁轨的撞击声中。

深夜,车厢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我听见轻微的拆线声。借着手机光亮,看见她正拆解那只织了一半的老虎。毛线一圈圈松开,如同倒流的时间。"属相算错了,"她察觉我的目光,轻声解释,"儿子刚发微信,说儿媳妇怀的是双胞胎,预产期在明年二月。"

黎明时分,她在石家庄站匆匆下车。座位上留着那团重新卷好的姜黄色毛线,还有张字条:"麻烦交给乘务员——给下个需要的人。"阳光再次照进来时,我发现座椅缝隙里卡着根毛衣针,金属尖端闪着微光,像未写完的句号。

列车继续向南,载着无数这样的未完成故事。而那个空座位上,仿佛还坐着她未说出口的后半生:关于如何重新计算属相,关于怎样分配两件小毛衣,关于明年春天可能抱到的两个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