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纹

母亲的手像一片秋日的梧桐叶，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纹路。

那些纹路是岁月刻下的诗行。食指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是年轻时剁猪草留下的纪念；掌心的老茧层层叠叠，像干涸的梯田，记录着三十年来在灶台前的坚守。最显眼的是虎口处那道裂纹，入冬就会皲裂，像干渴的土地张开的嘴。

小时候最喜欢玩母亲的手。她织毛衣时，我总爱数她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像春天里解冻的小溪。她做饭时，我盯着她灵活的手指在面团上跳舞，把平凡的日子揉搓出香味来。夜里发烧，她用手掌测我额头的温度，粗糙的触感比体温计更让人安心。

母亲的手纹里藏着密码。拇指关节处的褶皱特别深，那是长期握锄头留下的印记；小指微微弯曲，是年轻时在缝纫厂日夜赶工落下的毛病。我常常想，若是把她的手拓印下来，必定能还原出整部家庭史——那些我不曾参与的艰难岁月，都沉淀在这些沟壑里。

去年冬天，我第一次认真给母亲涂护手霜。触到那些皲裂的纹路时，突然鼻子一酸。这双手为我洗过尿布，补过书包，在深夜摸黑给我盖过被子。如今它不再灵活了，切土豆丝会粗细不均，系扣子要花很长时间。但当我握住它时，依然能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像小时候她牵我过马路时一样。

现在母亲总爱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有天我发现她在用拇指摩挲那些纹路，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老照片。我问她在想什么，她笑笑说："这些纹路里，都是你们的样子。"

灯光下，母亲的手安静地躺在膝头。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像极了故乡的田间小道——而我知道，每一条路的尽头，都站着童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