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咳嗽声
黄昏,总是来的那么静悄悄。阳光从窗户斜斜洒进来,把屋檐拉出长长的影子。炊烟未起,屋内未灯,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停在了一种恍惚的柔光之中。
就在这样的黄昏时分,总会传来几声干涩的咳嗽声,从屋后的木门边、从藤椅上、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方向传来。那是外公的声音。
他咳嗽很多年了,年轻时在厂里干了半辈子的重活,冬天送煤球,夏天扛水泥,那些灰尘早早地占据了他的肺。我们劝他去医院,他总笑笑说:“老咳嗽了,咳咳就过去了。”
但黄昏的咳嗽声,从未真的过去。
小时候,我总坐在他旁边看他一边咳一边削苹果,刀子在他手中绕出一圈圈薄薄的果皮。我问:“外公,你咳得是不是疼?”他拍拍我的头,说:“咳惯了,像老房子的梁木,风一吹就响。”
那时听不懂他话里的沧桑,只觉得咳嗽是一种声音,一种日子里的节奏,就像院子里老钟表的“滴答”,像厨房炒菜的“滋啦”,是家的背景音。
长大后搬到城里,日子匆忙,周末才能回去一趟。每当我推开老家院门,如果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咳咳”两声,总觉得哪里不对。外公坐在藤椅里,身边总放着一壶热水和一个旧搪瓷杯。夕阳打在他脸上,褶皱深处藏着一脸的安然。他不多话,只是望着远方,偶尔咳几声,那咳嗽里,有风霜,也有静默的岁月。
有一年深秋,我回去得晚了一点。黄昏已过,屋里却异常安静。我轻声问奶奶:“外公呢?”她抬头望着窗外:“今儿没咳。”
我的心顿时一紧。原来,我们早已习惯了他的咳嗽,习惯了用那声音确认他依然在这个世界里,哪怕安静,哪怕老去。那一刻,我第一次希望,那久病不愈的咳嗽声,能再响起来。
后来,外公还是走了。冬天的一个早晨,奶奶说他睡着了,就没再醒。他身边放着那把蒲扇和搪瓷杯,还有一本他看不懂却爱翻的旧杂志。
我站在空荡的院子里,黄昏落在老房子斑驳的墙上,却再也没有那一声声轻咳作伴。风穿过树梢,吹得落叶沙沙响,我忽然明白:真正让人难过的,不是咳嗽的声响,而是寂静无声的空。
现在偶尔黄昏时分,我会站在阳台,看城市灯火一点点亮起,有时候,仿佛还能听到那远远近近的一声咳嗽,在脑海里悠悠响起。那是一种温柔的存在,是时光的回声,是黄昏最深处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