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蒲扇

夏天的夜，总是来的晚一些，天边的橘红退去得很慢。傍晚六点的风依旧带着热气，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蝉声在院外的梧桐树上唱得不知疲倦。那是小时候最熟悉的一种背景音——燥热中带着些许自在。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总会从屋里拿出那把旧蒲扇，一边摇着，一边坐在竹椅上喊我过去。蒲扇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扇面泛黄，但依旧结实。一摇，风就从竹条缝隙中漏出来，带着淡淡的草香，扑在脸上，像一只轻盈的手掌，温柔地拂过额头。

“别乱跑了，热出一身汗，扇扇再睡。”奶奶总是这么说，语气平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我便挨着她坐下，看她一下一下地扇着。她的手掌粗糙，布满皱纹，却把那把蒲扇摇得特别有节奏。蒲扇扇过来，不止送来一阵阵风，还有一种从容与安宁。那是城市里空调吹不出的温度，是机械冷风比不了的人情味。

那时候，我们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天一黑，星星满天，萤火虫在菜园边闪闪发亮。我们便坐在院子里，听奶奶讲故事，听她念着年轻时背下来的山歌。偶尔邻居家的孩子也来凑热闹，几个小脑袋挤在一把扇风的蒲扇下，听着一个又一个讲不完的“从前有座山”。

有时，我会趴在奶奶膝上，慢慢地进入梦乡。醒来时，她还在摇着扇，静静地看着夜色，好像夜再长，她也不曾困倦。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等爷爷打完牌回来，不放心留门。

长大后，蒲扇成了家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物件，被空调和风扇取代。再没有人需要坐在院里乘凉，再没有人会摇着一把扇，等谁归来。奶奶也慢慢老去，那把蒲扇，却还完好地挂在墙上，像一段旧时光，不再发声，却一直在。

偶尔我回老家，夜里关了空调，只开一扇窗，把蒲扇拿下来，轻轻摇着。那风不大，却仿佛摇出了小时候院子的蝉鸣，奶奶的呢喃，还有满天星光。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那句：“别乱跑了，坐着扇扇风。”

时间总在悄无声息中带走太多东西，但一把蒲扇，却像时间缝隙里的灯火，摇摇晃晃地照亮我关于夏天的全部记忆。

蒲扇轻摇，摇不散夏夜的热，却摇进了岁月最深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