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忽来,惊了午梦
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爬上竹榻,蝉鸣声时断时续,像老式收音机里信号不稳的戏曲。我躺在藤椅上,一本翻开的《陶庵梦忆》覆在胸前,书页间还夹着半块桂花糕。眼皮渐渐发沉之际,忽闻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雷声,是成群的雨点砸在瓦片上的动静。
那雨来得极快。前一刻还见阳光在青砖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下一刻那影子就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雨点先是稀疏地敲打窗纸,发出"噗噗"的闷响;转眼便密集成片,在屋檐上汇成急流。我慌忙起身关窗,却见院中的老梅树已被雨水浇得直不起腰,枝干上那几朵晚开的残梅,转眼就被打落在地,混入泥泞。
竹榻旁的矮几上,茶盏里的龙井正漾着微波。雨声太急,竟震得盏中茶水也起了涟漪,将水面的茶叶推来搡去。方才还在院墙上踱步的花猫,此刻缩在窗台下,浑身毛发淋得精湿,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它望着我的神情,与我被惊醒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雨幕中,晾衣绳上的蓝布衫疯狂舞动,像只被缚住翅膀的鸟。邻居家晒的霉干菜怕是糟蹋了,那老太太正踮着脚往回收,竹竿上的水滴把她灰白的鬓发打成一绺一绺。她瞧见我站在窗口,竟还有心思摆手笑笑,雨水顺着她皱纹的沟壑流下,倒像是泪痕。
最可怜是那群小鸡雏。它们原本在院角的草窠里打盹,骤雨袭来时慌不择路,绒毛全贴在身上,活像几团湿棉花。老母鸡张开翅膀护住它们,自己却淋得瑟瑟发抖,鸡冠都失了血色。我撑伞想去搭救,却被一阵狂风掀翻了伞面,反倒淋得更透。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半盏茶工夫,云开日出,水洼里已映着蓝天。被惊醒的午梦是续不上了,索性趿着湿鞋到院中查看。石阶上的青苔喝饱了水,绿得发亮;墙角野薄荷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却散发出沁人的清香;那本《陶庵梦忆》的扉页洇了水渍,墨字化开处,竟像幅写意的山水。
忽闻墙外传来孩童的嬉闹。探头望去,几个小子正光着脚丫踩水坑,溅起的泥点子飞到脸上也不在意。他们的欢笑声惊起了竹梢的麻雀,也惊散了我残存的睡意。方才那场骤雨,于他们竟是天赐的玩乐。
回到竹榻前,发现桂花糕已被蚂蚁发现。这些小东西排着队,在雨后的阳光下搬运着意外的美食。我拈起书卷,看水渍渐渐晕开,忽然觉得这场惊醒午梦的骤雨,或许比梦本身更有生趣。至少,它让这个慵懒的午后,多了几分猝不及防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