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烟斗与茶香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总是坐在老屋门前的竹椅上，一手拿着烟斗，一手端着茶碗，神情安静，眼神悠远。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望着远处的山，仿佛那一望无际的青翠里藏着他年轻时走过的路。

烟斗是爷爷最贴身的物什。它是梨木做的，柄上有些被岁月磨光的痕迹，壶头黑亮，常年浸染着烟丝的香气。每当傍晚时分，村子在落日余晖中渐渐沉静下来，爷爷就会从衣兜里掏出烟丝，用皱巴巴的手指慢慢填进烟斗里，再小心地点燃，轻轻吸上一口，嘴角便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那笑容，不夸张、不张扬，像一圈圈从烟斗里缓缓升起的烟雾，淡然中带着满足。

茶，是爷爷生活的另一部分。屋后不远处有一片小茶园，是爷爷年轻时亲手种下的。他说那是陪伴他度过许多个清晨与黄昏的“老朋友”。每到春日，嫩芽冒出时，他便拎着竹篮去采摘，一片片鲜绿细嫩的叶子，在他指间跳跃。回家后，他将叶子晒干、杀青，细心收好，待得闲时再泡上一壶。

爷爷泡茶的动作总有一种仪式感。他先用开水烫过粗瓷茶碗，再缓缓放入一撮干茶，用沸水冲泡后，用手轻轻拨去浮沫，最后将碗端起，轻啜一口，眉眼间透着安宁。那种茶，是有些涩的，初尝不甜，却越喝越回味。小时候我嫌它苦，总爱问：“爷爷，你怎么喝不腻？”爷爷总笑，说：“等你老了，就懂了。”

烟与茶，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生活中平常不过的两个元素，但在我心里，它们与爷爷紧紧连在一起。是那种沉静如山的气质，是一种朴素而缓慢的生活节奏，是那些不曾言说的岁月痕迹。

夏天的午后，蝉声聒噪，树影斑驳，爷爷坐在窗下喝茶，偶尔抽一口烟。那时我会趴在桌边，看着烟雾缭绕，闻着茶香，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心。仿佛只要爷爷在，世界就永远不慌不乱，时间就会慢下来。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那片老屋和茶园，去了城市，过着按分钟计算的生活。地铁、写字楼、会议和数字组成了日常，日子像是被流水线安排好的，不允许停顿。但每当我疲惫、困顿，甚至失落无助时，脑海里总会浮现爷爷坐在竹椅上、烟雾缭绕、茶香袅袅的画面。那画面仿佛有魔力，总能安抚我心底的焦虑。

再回故乡时，爷爷已不在。他的烟斗安静地躺在老桌抽屉里，茶罐里的干叶也略显枯黄。我拿起烟斗，放在掌心，仿佛还能感到他的温度。我泡了一碗茶，坐在他曾坐的位置，闭上眼睛，那熟悉的苦香涌入口中，一瞬间，我仿佛又听到他低低的咳嗽声，看见他笑着冲我点头。

爷爷走得很安静，正如他活着时那样，从不惊扰谁。但他留给我的，是一种生活的姿态：不争不抢，静而不倦；一口烟，一碗茶，便足以抵御世间纷扰。

如今我也习惯了在夜深人静时泡一壶茶，有时也会点上一支烟，不为成瘾，只为在那些烟与茶交织的片刻，重温那个坐在老屋前的身影。也许，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不过是那样一份平静与踏实——就像爷爷的烟斗与茶香，简单，却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