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背面的另一个我

每日晨起梳洗，总要和镜中人打个照面。这方镀银的玻璃，照见的不过是皮相，而我知道，镜子背面还住着另一个我。

镜面冰冷，呵气成霜。我刮胡子时，他也在刮；我皱眉，他便跟着蹙额。但当我转身离去，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松懈下来，露出我从未展现过的表情？浴室的水汽模糊了镜面，他的轮廓渐渐融化，像幅被雨水打湿的炭笔画。我总疑心趁这当口，他或许正偷偷擦拭额头的汗珠——毕竟要时刻模仿我的每个动作，实在是件累人的差事。

衣柜的穿衣镜照得更真切些。系领带时，我们的手指在镜中交错，宛如一场默契的双人舞。西装革履的我光鲜亮丽，却不知镜背面的他是否也穿着同样挺括的衬衫。某日发现领口有处线头，伸手去拂时，竟看见镜中的他抢先一步捻起了那根细线——这微妙的时差，暴露了我们终究不是完美的复刻。

最教人不安的是夜半的镜中人。台灯将熄时，余光瞥见他还直挺挺地站着，瞳孔在暗处微微发亮。我仓皇拉高被子，听见镜子深处传来窸窣响动，像有人在整理衣领。次日清晨，镜面完好如初，唯有我眼下浮起两片青黑。

理发店的镜窟更是诡异。前后相对的镜子把身影无限复制，每个"我"都比前一个黯淡几分，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光晕里。这些层层叠叠的虚像中，总该有个是真的吧？理发师咔嚓剪下一绺头发，无数个镜中的我同时缩了缩脖子。

下雨天的后视镜里，世界被扭曲成流水状。我的面孔在雨刮器的节奏中时隐时现，像条缺氧的鱼。红灯亮起时，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竟慢了半拍才踩下刹车。这个发现让我手心沁汗——或许后视镜照见的，才是真实的时间流速。

商场试衣镜最会骗人。倾斜的角度，柔和的灯光，照得人凭空高了三分，瘦了一圈。镜中的我穿着新西装神采奕奕，而真实的自己正赤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后腰露出一截皱巴巴的旧衬衫。导购小姐笑着说"真合适"，不知是在夸衣服，还是在夸镜子的把戏。

祖母的梳妆台上有面雕花镜，照人总是泛着淡淡的黄，像蒙了层蜂蜜。她说这镜子照见的是魂不是形，小时候我常对着它做鬼脸，想吓跑里头的"魂儿"。现在祖母不在了，某天我偶然发现，对着那镜子微笑时，映出的笑容竟带着她当年的慈祥。

昨夜停电，我端着蜡烛走进浴室。摇曳的烛光里，镜中的我忽明忽暗，嘴角似乎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我凑近细看，他却突然吹灭了蜡烛——当然，那只是窗外的风。但在黑暗笼罩的瞬间，我分明听见镜面传来一声轻笑。

今晨刮胡子时格外小心，生怕划破脸。因为突然想到：若我流血，镜子那头的他，会不会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