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记事

清晨五时三刻，我被窗外的雾气惊醒。推窗望去，整座山峦都浸泡在乳白色的雾霭中，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这是今年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山雾。雾气来得悄无声息，却霸道地占据了一切。远处的松树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近处的茶田也隐去了整齐的垄沟，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却看不见鸟儿的踪影。我披衣出门，立刻被潮湿的雾气包围，发梢很快凝结出水珠。

石板小径上，雾气更加浓稠。我走得极慢，生怕惊扰了这场自然的仪式。路旁的野菊在雾中若隐若现，黄色的花瓣上缀满细小的水珠，像是戴了一串水晶项链。一只蜗牛正在缓慢地横穿小径，它的黏液在石板上留下一道银亮的痕迹，很快又被新涌来的雾气吞没。

半山腰的凉亭里，老周正在煮茶。炭火的红光穿透雾气，像一盏小小的灯笼。"这雾啊，是山在呼吸。"他递给我一杯热茶，茶汤在雾气中蒸腾出更浓郁的白汽。我们相对而坐，听着雾气在竹叶上凝结成水，又滴落在泥土里的声音。老周说，山雾最浓的时候，能听见茶树抽芽的声响。

雾气开始流动，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有时它会突然散开，露出远处的一角山崖，转眼又被新的雾气填满。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说山雾是神仙的衣袖，轻轻一挥就能改变山峦的模样。此刻看来，倒有几分道理。山雾中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唯有变化本身是永恒的。

太阳升起时，雾气开始退散。它不是一下子消失，而是一点点抽离，像是不舍得离开。最先露出来的是山顶的几棵老松，接着是半山腰的梯田，最后是山脚下的村庄。雾气退到山谷里，堆积成一条白色的河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回到住处，我发现门前的石阶上留着雾气的印记——一层细密的水珠排列出奇特的图案，像是某种神秘的密码。老周说，这是山雾留给有缘人的信。我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水珠，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午后，山雾完全散去，天空蓝得透彻。但我知道，到了明天黎明，这些白色的精灵还会再来。它们年复一年地造访这座山，见证茶树的生长，记录石头的风化，聆听每一个愿意静下心来的人的故事。

山雾从不言语，却记得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