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分钟
孙志远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老板看着那个西瓜，满意地说，“试验很成功，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孙志远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大喊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周老板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他面前，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孙志远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姓黄，一个月前，曾经找自己干过活儿。姓黄的出手大方，干完活还请他喝了顿酒。孙志远点头道：“认识，怎么了？”
周老板冷冷地说：“我看过你们喝酒的录像，听了你们每一句对话。他，是我派去找你的。”
孙志远脑子不笨，情急之下思维转得更快，竟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所在—那天的一个话题有问题！他惊恐地看着周老板，说：“你、你跟那个女孩……”
这一瞬间，周老板的表情突然变得伤痛到了极点，每一丝声音都透出无穷的痛意：“我是她的父亲，我妻子去世后，女儿就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死了，我的生命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孙志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前段时间的一个夜里，孙志远骑着电瓶车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持刀撕扯一个女孩的衣服，他鼓足勇气想上前喝问，不料男人却挥舞着刀，恶狠狠地骂道：“不想死就赶紧走，别逼老子杀你。”
孙志远的勇气立刻烟消云散，骑上电瓶车转身就走，没想到男人又跟过来几句话：“别他妈想着报警，当心老子查出你杀你全家！”
几句狠话捆住了孙志远的手，一直到家，手机都快被他攥碎了，他也没敢拨出110。第二天，他听说有个女孩被抢劫、***，女孩不堪受辱，跳河自杀了。孙志远很内疚，但他又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遇事先保全自己，有错吗？
那天他和姓黄的喝得醺醺然的时候，姓黄的提到了这件事，说听说当时有人撞到抢劫***现场，那人像老鼠一样跑掉也就算了，可起码打电话报个警，要是警察及时赶去，那女孩或许不会受辱，也就不会死了。真不是男人！
孙志远又羞又愧又怕，想套话，就追问那人是谁？可姓黄的说也是听人说的，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人。孙志远这才放下心来，还辩解说，或许那人是怕遭到劫匪的报复，才不敢报警，也无可厚非啊！
孙志远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冷血、懦夫的骂名，但法律却不能因此判他有罪。只不过，此刻他面对的，不是法律，而是一个失去爱女的父亲。他结结巴巴地说：“周老板，其实当时我想报警来着，但是……”
这两人顺着孙志远的叫喊声跑了过来，见到这副情景，露出紧张而茫然的表情。孙志远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对恋人，他们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那男孩瘦瘦弱弱的，自己这条性命能指望他们吗？
周老板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按下钻床开关，然后拿出一把一尺来长、寒光闪闪的刀子，坐回椅子里把玩不休。孙志远一激灵，大声说：“小弟弟小妹妹，他绑架了我，要用钻头钻死我，快救救我呀！”
女孩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大步。男孩到底有点勇气，盯着钻头说：“那钻头也没往前走啊？”
孙志远用最快的语速说：“那钻头你看着没动，其实只是速度慢点罢了，只需要五十分钟，它就钻到我的脑袋里了。”
“五十分钟？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装置是我弄的。”
男孩更糊涂了，问：“你弄上去的？你帮着人家杀你？”
孙志远简直快气疯了，说了半天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没想到女孩突然说：“你这种没胆子的男人，死光才好，想让我们救你，没门！”说完，女孩拉着男孩就想走。
就在这时，周老板突然站起身来，一声断喝：“站住！”
那对恋人一激灵，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周老板不紧不慢地说：“这女孩很聪明，听说钻头要五十分钟才能要了他的命，所以不急，用了个计策想先脱身，然后再报警，对不对？”
女孩一个劲摆手：“绝对不是，我也是女的，最恨他这种没种的懦夫，怎么会想帮他呢？”
周老板用刀向山下一指，说：“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们说清楚。在这山上的入口处，我安装了监视器，你们上山的时候，影像资料就已经传了回去。如果警察接到报警，报警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男孩脸色苍白，但神情却突然变得十分倔强，强硬地问：“你在威胁我们？”
“对，就是在威胁你们。”周老板掉转刀头，用刀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资产不多，才一个多亿。来这之前，我付了一个杀手两百万，他只有一个任务：在我被警察抓捕后，找出报警的人，杀死他。你说，他会不会放过你们？”
这对恋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在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原来是钻头刚钻透了一片厚纸板。
孙志远一惊，按时间估计，不应该只过了五分钟，可是刚才自己的情绪一直处在紧张之中，现场又一直嘈杂，难道这不是第一张厚纸板？他大声叫道：“告诉我，钻到第几张纸板了？”
那男孩刚要张嘴，周老板却眉头一立，把刀一指，男孩乖乖地闭上了嘴。完了，这两人是指望不上了，孙志远鼓足了劲，大叫起来：“有没有人？救命啊……”
叫了一会，孙志远见没人上山，愤怒地对周老板说：“你要报仇，也得先找最大的仇人不是……”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三天前找到了那家伙的下落，他在逃跑中被警察当场击毙，要不然，我早就来找你麻烦了。”
突然间，孙志远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问道：“我不明白，虽然你女儿告诉你有我这么个人存在，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周老板说：“听我女儿说，你有辆电瓶车是吧？你那破车会唱歌是吧？”孙志远那辆电瓶车实在太破，跑起来无处不响，说是唱歌倒也不过分。见他承认，周老板继续说道：“我请了职业调查公司，用最专业有效的手段，调查那个晚上、那个星期、那个月经过那条路的所有电瓶车，从中筛选，找到最符合特征的你那辆车，又调查了你当晚的行程，最后才百分之百锁定了你。至于我让姓黄的去试探你，不过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之心罢了。”
孙志远呆若木鸡，就在这时，再一声“嗤”的轻响，又一片厚纸板破了。孙志远低声问：“如果当时我承认那人就是自己，把我最真实的内疚、痛苦、自责心情都说出来，你今天还会这样对我吗？”
“会，但我会把时间延长两倍，让你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几人转头望去，见一个满身肥肉的老头正气喘吁吁地来到山顶，骤然间见到这个怪场景，胖老头露出惊讶之色，喝道：“你们干什么呢？”
孙志远赶紧一通诉说，然后求胖老头救他。胖老头看了看周老板手上的刀，严肃地说：“这位老板，你有没有父母双亲，如果你……”
“老先生，你以前是当官的吧？”周老板打断他的话，“别废话，我是孤儿，感情牌没用。有种你就做出点实际行动来，别玩嘴皮子。”
周老板对农民工一竖大拇指：“能让被你骂的人心甘情愿，必然是占了天大的理，你是好样的！”
农民工也不谦虚，只是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周老板三言两语讲清了事情经过，然后说：“等110到了，这家伙的脑袋早被钻透了。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不想和你拼命，这样吧—”他抓起钱袋子扔过去，“这里有六七十万，都归你了，你走吧。”
农民工低头在钱袋子里翻捡了几下，啧啧感叹：“我拼死拼活干十几年怕都赚不来这些钱，可是，这钱我怕花了做恶梦，还是你留着吧！”农民工又将钱袋子甩了过去。
周老板一愣，冷冷地说：“真是不知好歹。如果你伤了或者杀了我，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见义勇为，不应该说有什么下场，应该说会有什么奖励吧？”
周老板大笑起来，不屑地说：“让我来告诉你吧，今天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个玩笑，目的就是导演一出最真实的大戏，最大限度地恐吓他，来惩罚他的懦夫行为。那个钻头，会在接近他脑袋的瞬间停下来。我根本没想杀人，所以你的行为不是见义勇为，你会因误杀或误伤受到法律的严惩。”
孙志远大叫起来：“不可能，这位大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是在骗你，吓唬你！只要你救我，出了什么事都由我来承担……”
“拿这么多钱来，只为演一出恐惧戏，我有点不大相信。”农民工缓缓地说，“而且你的杀气太重，你根本就是想杀死他。”
“钻透了，钻透了！啊—”孙志远蓦地狂叫起来，嗓音凄厉无比。原来，就在刚才，钻头突破了最后一张厚纸板，直逼他的脑门。
农民工看了一眼孙志远，弯腰捡起一根木棍，就要扑过来。周老板摇了摇头，说：“我不欺负你，咱俩都用刀吧。”说完，他一扬手，将刀扔给农民工，又从椅子上拿了把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农民工。
“钻头马上就到我脑袋上了啊—”随着孙志远恐惧至极的叫声，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尿臊味，竟然是他吓得尿了裤子。
“我要动手了。”农民工大喝一声，猛地扑了上来，周老板微一扭身，便避过了这一刀。而农民工用力过猛，身子收不住，仍旧向前冲去，只要周老板一刀刺下去，农民工肯定在劫难逃。可周老板却没出手，只是一抬腿，膝盖重重撞上农民工的肚子，农民工痛叫一声，冲前几步捂着肚子，好半天才直起腰来，问：“为什么不用刀？”
农民工来不及细想，跑到控制开关前，看着两个一样颜色的按钮，他愣了：“哪个按钮关闭钻床？”
这不怪他，一般的钻床按钮是绿开红停，可周老板有意将两个按钮都弄成了绿色。其实这也没关系，如果按了开钮，钻床本来就是开着的；按了停钮，钻床当然就停下来了。可是情急之下，农民工慌了神，哪里又想得到这些？
农民工想让孙志远帮他指出停止按钮，可钻头疯狂旋转着，孙志远已吓昏过去。农民工大叫一声，想拿刀去割绑孙志远的绳结，可没等他转身去取，钻头已经触到孙志远的脑袋上，转眼间鲜血飞溅。吃这一痛，孙志远惊醒过来，直盯着旋转的钻头，竟然是吓得失了声。
完了，来不及了！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突然，机械的“嗡嗡”声戛然而止，钻头只钻进了孙志远脑袋一毫米，便停止了运行。
山上彻底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到风掠过树梢的轻响。
农民工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他才转身来到周老板身前，拿起周老板断成数截的刀，他又是一惊：断碴处竟然是木质，这是木刀！农民工震惊不已，抱住周老板大叫：“你……难道真的只是在演一场戏？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啊！”
“不怪你，我是故意让你杀我的。你杀了我，就是我的恩人；你不杀我，我的心也早就死了。”
“我不懂，大哥—不不不，这事以后再说，我叫人救你……”
农民工焦急地掏出手机，却被周老板一把抢过去：“来不及了，听我说，我做这个试验，只是想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肯为了大义、为了他人甘冒生命之险。如果有，这世界就还有希望。我很欣慰，在死前遇到了你……”
“我没死，啊，老天，我没死啊……”这时候，孙志远终于从恐惧中苏醒过来，狂喜地大叫起来，“周老板，谢谢你饶了我一命！”
周老板露出一丝苦笑，说：“不是我饶你，是你自己救你。记得你早晨救的那个老头吗？那人是我雇的。如果你救他，我就饶你不死；如果你不顾他而去，第五十一分钟，你的脑袋就会开花。”
孙志远放声大哭，边哭边叫：“周老板，我现在后悔死了，那天晚上……我知道我错了啊！”
突然，山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农民工大喜：“应该是警察来了，很快就能送你去医院了。”
“不急，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没人会去杀报警者，相反，报警者会得到一百万的奖励，敢报警的人，都是了不起的勇士。”
“先不说这些。”农民工站起身，他不敢拔周老板身上的刀，想一口气把周老板抱下山，所以要先系紧松动的腰带。只听周老板说：“你将得到我全部的遗产，马上你就是大富翁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上炷香、敬杯酒。我要去见我的女儿了，去告诉她，这世上好人还没死绝。”
这时，农民工系好了腰带，刚要弯腰，却看到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周老板握住刀子，用力推进自己的胸膛深处，然后，断绝了呼吸。
“大哥……”农民工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怆，直透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