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之宝
到了袁夫人生日这天,急于讨好的罗知府领着王启顺早早地来到袁府。袁世凯对夏圭的《西湖烟雨图》也早有耳闻,一见到他们,就道:“先别忙着开席,不如先请王掌柜把画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听说有南宋四大家的作品,我今天还特意请来了京城的丁老板帮忙掌掌眼。”
说着,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瘦老头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道:“托袁大人的福,夏圭的真迹,老夫迫不及待想要一饱眼福。”
王启顺原本以为只需糊弄过不学无术的罗知府和袁世凯,谁知又来了一个行家丁老板,他的手心顿时冒起了冷汗。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得硬着头皮,将画小心地从匣中取出,让罗知府拿着一边的画轴,自己则把画卷慢慢展开。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凑在画前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点头称赞:“不愧是大师手笔,果然气度非凡。”
只有那位丁老板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然伸出两个手指在画上轻轻抹了一下。抹完后,他看看手指,确认绢黄没有掉色,便冲袁世凯微微点了点头。
王启顺见状,一颗心刚要放下,忽听丁老板又冷冷地道:“画风与绢黄虽似真迹,但还有个大破绽。”
王启顺一惊,忙不动声色地问:“丁老板有何高见?”其他几个人也一齐朝丁老板看去。
“这幅画也算是赝品中的上品了,可惜假的始终真不了,破绽就在画绢上!”丁老板端着双手,向众人解释道,“宋人作画用绢,质地分为两种,一种是单丝绢,一种是双丝绢。双丝绢更致密紧凑,能够历久不坏不散。但在当时只有御用画院才用得起,所以也叫院绢。夏圭在宋宁宗时任画院待诏,他作画所用自然该是院绢,但你们看这幅画,经纬各是一根,明显就是单丝绢。”丁老板说完,喝了一口茶,面上难掩得意之色。
袁世凯一听,立刻紧皱着眉头,罗知府见了,脸都变了色,不停地看着王启顺。谁知王启顺却毫不惊慌,微微一笑,道:“丁老板果然对古画深有了解,只可惜您还是漏了一点。”
丁老板一怔,道:“愿闻其详。”
王启顺道:“夏圭虽属院派,但他初入御画院时地位并不高,只能分得普通的笔墨纸砚。”说着,他指着画上落款处“庆元元年”四个字,道,“宁宗继位后第二年改年号庆元,其时夏圭刚入画院,并未被重用。各位,就连张择端这样的大家,在画《清明上河图》时,都不够格用院绢,所以这幅画用的是单丝绢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听这话,王启顺赶紧打断道:“张光,兹事体大,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张光笃定地道:“王掌柜,古玩我虽是门外汉,但要说到字画嘛,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方才袁大人派人把《西湖烟雨图》送到我店里,让我重新装裱,我手一捏,就已经知道不是宋朝旧物了。”他说着憨笑一声,“其实这也算不得多大的本领,就像那个卖油翁说的,‘唯手熟尔’。”
眼见事情露了馅,王启顺铁青着脸问:“既然如此,你想怎样?”
谁知张光倒也爽快,说:“我早就看不惯罗知府和袁世凯的做派,根本就无意告发。二位也不必担心我耍那要挟敲诈的勾当。只是在下实在也是个爱画之人,久闻王家收藏着夏公的真迹,今天来,只想一睹此画的真容。”
按理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可是谁知王老爷子却叹了口气,摇头拒绝了。他解释道:“不是我不愿将此画给张先生过目,只是,这幅《西湖烟雨图》,早已经不在我们王家了。”
这话一出,不仅是张光,连王启顺也是大吃一惊,忙问画去了哪里。王老爷子说:“几年前,由于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个人,而且一见如故,那人欲为大事,只是苦于颠沛流离,资金匮乏,我为了助其一臂之力,就将这画送给了他。”
王启顺急得直拍大腿:“那人缺钱,你借他一些银两就是了,怎么能把祖传的画送人呢?”
王老爷子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张光见老爷子如此神态,缓缓颔首,道:“能让王老爷子让出祖传之物的人,一定不简单,可惜我没这眼福了。”他正欲告辞,念头一转,又道,“袁府的那幅《西湖烟雨图》虽是赝品,但几可乱真,万一日后被当成真迹流传出去,坑了人可如何是好?”
“那幅画上其实有一个细微的破绽,”王老爷子微微一笑,说,“夏公画的是西湖的雨景,画面中,有几个人在西湖边的茶寮里躲雨,茶桌上摆着一个茶壶。真迹中的茶壶嘴是朝南面的,而我画的那幅,茶壶嘴却是朝北的。”张光听了,大笑不止,拱手而去。
三年后,满清垮台,在中华大地统治了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寿终正寝。这天,看着大街上一番热热闹闹的新气象,王老爷子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她捻须自语道:“天地一新,百姓安乐,也不枉我当初所赠了。”
王启顺听此,揣摩再三,试探着问:“父亲,那幅画,您到底送给谁了?”
王老爷子微微一笑,依旧守口如瓶,后来实在被儿子追问不过了,才透露了他赠画的对象,是位姓孙的先生。接着,他又教训道:“你年纪轻轻还没看透,传家立本不能光靠一幅画,要是时局动荡、世道不公,就算有万贯家财、千车宝物,又传得了几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