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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字算命

2023-05-30
循着歌声,七拐八拐,卞朝来到了一个墙角旮旯里。他一看,顿时哑然失笑,万万没想到,摆在这里的竟是一个算命摊。一个油漆剥落的桌子后面,坐着个头发花白、六十多岁的老头,正裹着棉袄打盹。在他身边,靠着一个白布...

循着歌声,七拐八拐,卞朝来到了一个墙角旮旯里。他一看,顿时哑然失笑,万万没想到,摆在这里的竟是一个算命摊。一个油漆剥落的桌子后面,坐着个头发花白、六十多岁的老头,正裹着棉袄打盹。在他身边,靠着一个白布幌子,上面大书着一个“卜”字,一个小录音机,孤零零地搁在幌子边,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天涯歌女》,歌声明显是翻录的,时而清晰,时而含混。

卞朝直摇头,觉得可笑极了,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城市里遇到摆摊算命的,可显然没什么生意,怕是像雀儿那样的人毕竟不多吧。

卞朝刚想转身离开,没想到见来了生意,老头竟醒过来了,他朝卞朝招招手道:“既来之则安之,小伙子,反正闲着,老朽给你免费算上一卦如何?不准不要钱。”

一听到“不要钱”三个字,卞朝停住了脚步。免费的,不算白不算呀,更何况自己整天听雀儿絮叨那些算命的名词,多少也算半个专家了,趁此机会,来揭穿一下这个老头的西洋镜。这两天正好心情不爽,就等着找撒气的地方呢。

卞朝转过身来,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老头对面,用一种傲慢的口吻道:“不准真不要钱?”

“放心吧,小伙子,老朽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反悔不成?”老头一边说,一边关掉了录音机。卞朝本想问老头这歌曲是从哪里录的,又为什么单单要放这首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和这样一个跑江湖卖艺的糟老头子切磋音乐问题,好像有点跌份。

“老朽算命有四样,拆字、算卦、抽签、看相,不知你选哪一样?”老头看来是赚钱心切,笑容可掬道。

一提算卦、抽签、看相,卞朝头都疼,这三样他可没少被雀儿折腾,只有拆字还算新鲜,而且他也听雀儿说过,拆字是算命行当里技术含量较高的,不好忽悠人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拆字。

“行,好咧!你请出字。”老头将签筒、蓍草等不相关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拿出纸笔,递给了卞朝。

卞朝撇了下嘴,还得写字?他嫌麻烦,于是便信手一指那个挂着的“卜”字,点了点,道:“也别麻烦了,就拆这个字吧。”

“客随主便。”老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不知你要测哪样?是运程、婚姻还是……”

“那些都太土了,测测我是谁吧?”卞朝心念一动,准备先耍耍这个老头再说。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反过来也应如此,现在冷不丁考他这道题目,应该够他喝一壶的了,卞朝心中暗自得意。

没想到,老头侃侃而谈道:“先生出‘卜’字,刚才又用手指点了一下,伸出来的一指即是一个‘一’字,点一下是个‘点’字,‘卜’加‘一’加‘点’,是个‘卞’,所以阁下应该是卞先生,不知老朽说得对不对?”

卞朝心里震了一下,盯着老头仔细打量了半天,这也太巧了吧,竟能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关键是还蒙对了。不过卞朝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原委,或许这个老头认识自己,或许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对了一回,总之,这不稀奇。不过既然如此,看来自己得改变策略了,来考他一个更难的。

卞朝笑道:“勉强算对吧,那你再测测我现在要去干什么?”

老头神色不改,道:“还是测这个‘卜’字吗?”

“当然!”卞朝忽又想到,好像拆字行里有个规矩,不能反复出同一个字,正要改,老头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摆摆手道:“无妨,同一个字就同一个字吧,不过刚才可是算对了,你要是方便,能不能将前面的卦金给付掉?”

卞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了写字楼,刚才老头的话还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为了避免被“卡”的命运,一路上卞朝都是小心翼翼的,拣着宽地儿走,好在老天庇佑,一切顺利。卞朝拿到了唱片,下楼的电梯正好也到了,电梯门一开,他就迈步走了进去。

卞朝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摆脱了拆字老头布下的魔咒。正胡思乱想间,“咚”的一声,电梯顿了一下,停住了,卞朝以为是到底了,伸手去按开门键,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使劲,电梯门就是打不开,他抬眼一瞧显示屏,这才发现上面的数字停在“3”不动了,也就是说,电梯出了故障,自己被困在了3楼。

卞朝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想到了那个“卡”字,这时,电梯里的紧急对讲机响了起来,声音刺耳,卞朝拿起来,里面传来了保安慌乱的声音,他告诉卞朝,故障将很快修好,让卞朝少安毋躁,耐心等待救援。

一刻钟后,故障成功解除。走出电梯门的一瞬间,卞朝不是对着跑过来的保安说明情况,也不是对着闻讯赶来的同事大发感慨,而是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拨开人流,奋力朝拆字摊跑去。

万幸的是,等卞朝气喘吁吁赶到时,老头才刚收拾摊子,还没走远呢,卞朝一下拖住了他,掏出包里所有的钱,全部塞进了他手中,央求他无论如何帮自己再算一次。

老头看了看上气不接下气的卞朝,又看了看手里的一大把钱,没说话,直接将摊子原地支了起来。

“这次测什么字,还是‘卜’吗?”老头坐下后,笑眯眯的,用慢笃笃的语调问道。

卞朝心里暗暗嘀咕,他可不敢再用“卜”了,看来出字这活还是得亲力亲为,不能偷懒省力气。想到这,他拿起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雀”字,然后对老头说:“测姻缘!”

老头看了眼卞朝写的字后,道:“是你女朋友的名字吧?”

“是的,她叫雀儿。”卞朝连忙点了点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老头不但能看出这是女孩的名字,而且还能判断出是“女朋友”不是“老婆”!

老头又瞅了一眼“雀”字,抬起头奇怪地盯着卞朝道:“看你小伙子的条件也不错,怎么找了个离过婚的女人当女朋友呢?”

卞朝眼睛一亮,忙问:“老先生,您是怎么看出她离过婚的?”

“呵,这不明摆着的吗?”老头用不屑的口气道,“‘雀’字上‘少’下‘隹’,‘隹’是‘离’字的一半,不正寓示着是离开了另一半,这不是离婚还能是什么?”

“等等!”卞朝一时反应不过来,“老先生,您弄错了吧,‘隹’字怎么会是‘离’字的一半呢,两个字风马牛不相及啊!”

“繁体字。”老头懒得看卞朝,直接哼了一声道。说着,他用笔写下了一个繁体的“离”字给卞朝看。卞朝脸一红,才明白过来是自己才疏学浅了。

“那我和她在一起,是福是祸呢?”卞朝问了眼下最关心的话题,同时也是这几年来一直缠绕心头、让他寝食难安的心结。

“毫无疑问,是祸!”老头神色凝重,指着“雀”字道,“你看这上面的‘少’,‘少’加‘女’为‘妙’,所以你若想‘妙’,就必须‘少’去惹这个‘女’人。换句话说,你这辈子想过得安稳,就必须离开这个雀儿!”

老头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容不得丝毫商议。

回到家中,卞朝点了一支烟,一屁股瘫在了沙发里。雀儿出门还没回来,趁着这个空当,卞朝一边聆听着唱片里的《天涯歌女》,一边浮想联翩,将这些年走过的感情路重新梳理了一遍—

卞朝出生于一个偏僻的山村,家里很穷。上大学后,他很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在这期间,他还收获了爱情,那就是艺术系的学妹雪琪,两个人一见钟情,发誓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学校文艺汇演时,多才多艺的雪琪决定和同学们演出一场话剧版的《马路天使》,为模拟原作,雪琪还煞费苦心,弄来了一张周璇的《天涯歌女》的原声唱片,好为表演烘托气氛。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这段日子里卞朝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再也熬不下去了,决定再找拆字老头,测测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老头没挪地方,还在那,就像专门等着他上门一样。

卞朝走到摊子前,将嘴里的烟屁股狠狠扔在了地上,使劲踩灭后,才熟门熟路地向老头问道:“老先生,我和雀儿已经分手了,您再帮我测测下一步的运程吧,看看是福是祸,是祸的话,又该怎么趋吉避凶?”

“呵。”老头笑呵呵的,依旧不急不躁,他先示意卞朝坐下,然后才接话道:“卞先生,你确定要继续吗?”他有意无意地强调了一下“继续”二字。

卞朝不假思索地道:“继续!肯定继续!”来就是为了测字的,不继续的话,还能干吗?

“那就好。”老头边说边拿出了纸笔,抑扬顿挫地说,“一般人测字,都只能出一个字,现在老朽也算和你有缘,就帮你测一下这两个字吧!”

“啊?我都出字了啊?”卞朝一头雾水。

“刚才你不肯定了‘继续’二字吗?那我们就来拆这俩字。”老头边说着边将字写了出来。“咦,不对啊!”老头盯着刚写完的两个字,眉尖一蹙,低声惊呼道。

卞朝忙问:“有啥不对?”

老头用犀利的眼光盯着卞朝道:“小伙子,你和那个女人应该没有真正分手吧!”

卞朝顿感手足无措了。确实,他和雀儿是剪不断理还乱,雀儿在听到分手要求后,立刻断绝了卞朝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卞朝只好重归于好,不过这一切都是在秘密情况下进行的,外人很难知晓。

卞朝曾听雀儿说过,凡卖卦算命的,察言观色的功夫都炉火纯青,他们能通过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推断出各种情况,以佐证卦词。现在卞朝见老头的眼睛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立刻就想到了这点,于是便强装镇定,哈哈笑道:“老先生,没想到您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和雀儿确实已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了,这一次你是真算错了。”

老头没接卞朝的话,指着字道:“你看,‘继’字是‘断’字的一半再加上一个‘丝’,老朽问你,‘断’字的一半再加‘丝’,那意义不正好是藕断丝连吗?”

“再看‘续’字,是‘觌’字去掉一个‘见’字后加一个‘丝’,‘觌’本身是见面之意,去掉一个‘见’,岂不是偷偷见面?再看‘丝’,其音同‘私’,是私下之意。所有意思连贯起来,确凿无疑,就是你们仍藕断丝连,在私下里偷偷见面呢。既然如此,你的‘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又从何说起?”

卞朝如坠冰窟,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儿,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是断然不敢相信世界上竟还有这样一种神乎其神的预测技艺,竟能将一个人的一切判断得丝毫不差。

卞朝服了,是真的服了,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不过卞朝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一定要问出来。

“老先生,您说现如今电脑科技都这么发达了,可它也不能测出人的未来,为什么您这么古老的拆字术就可以呢,这在理论上有什么依据吗?”

“当然有理论依据!”出乎卞朝意料,老头肯定地回答道,“拆字不是怪力乱神,它也是一门科学。”若换在平时,听到这话,卞朝一定会笑掉大牙,可现在由老头说出来,却让卞朝无比信服。

“你看过电影《楚门的世界》吗?”老头冷不丁地向卞朝问道。

卞朝点了点头,这么经典的影片他当然看过,电影的剧情是说一个叫楚门的男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活在一个虚幻的戏剧生活中,他所经历的一切,包括结婚生子,都是导演事先根据剧本安排好的。卞朝不明白,这样一部电影,和自己要问的话题能有什么联系。

在派出所里关了几个小时,被民警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后,卞朝才被放出来,这时,老头早已开溜,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踪迹。

老头的消失,彻底摧垮了卞朝,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开始在街头游荡,直到凌晨的钟声敲响,才又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十月十日来临了,老头的拆字预言就要启动了,自己的命运终将如何呢?

午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吹得卞朝受不了,身上又没钱,无处可去,因此在犹豫半天后,卞朝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

一进门,卞朝就愣住了,他原以为,指不定有啥倒霉事在等着自己呢,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昔日凌乱的家中此刻竟焕然一新。客厅里开着水晶吊灯,亮着柔和的光。雀儿脸上浮着两片红霞,正在含情脉脉地等他。她见到卞朝灰头土脸的样子后,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责骂,反倒是主动迎上去,温柔地替他解下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同时笑吟吟地将卞朝拉到圆桌边,那里已摆好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开好了一瓶窖藏几十年的拉菲红酒。

世界怎么了,是所有人都活颠倒了吗?卞朝觉得今天的经历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倏忽之间,自己就在天堂地狱间跑了一个来回,连雀儿都开始变得温柔起来,那么宇宙万物,还有什么是不可征服的?

卞朝想到了拆字老头的预言,再面对此刻的现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老头只能猜中开头,却无论如何也猜不中故事的结尾。

他认为自己会死,而实际上,自己不但没死,反而变成了这个家中的上帝!

见卞朝一个人在疯癫大笑,雀儿始终温柔地看着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她站起来,斟满了两大高脚杯的红酒,递了一杯给卞朝,再端起自己的,举起来,轻轻和卞朝碰了一下。

干杯!卞朝一饮而尽,雀儿看卞朝喝完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轻轻将杯口搁在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完,直到一滴都不剩。

“卞朝,我有话想对你说。”时间气氛都刚刚好,雀儿说道,“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什么会痴迷奇门八卦、占卜算命吗,那是因为我怕。有一天,我打开门一看,竟然发现了那张消失了十年之久的《天涯歌女》的唱片,它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知道,冥冥中注定,也许我的报应就要到了,可我费尽心机,又查不出任何的线索。所以,我才努力地去学习占卜算卦,我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掌控我们自己的命运。”

雀儿的话听得卞朝很不自在,便连忙宽慰道:“说那些干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或许只是个恶作剧罢了。”

雀儿仿佛是接卞朝的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突兀地感叹道:“是啊,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卞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该不会……”下面的话卞朝问不出来了,因为雀儿嘴角淅淅沥沥的鲜血已说明了一切问题。卞朝像见到了厉鬼一样,吓得大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浑身簌簌发抖,拼命向墙角躲去。

“卞朝,别怪我,酒里有毒!这两天,我遇到了一位算命大师,他说我们的结局只能是……十月十日……殉情……很好……解脱了……希望你记……记住我们……最后的……美好……”雀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头就无力地垂下了,软绵绵地抵在了桌子上。

卞朝害怕到了极点,很想走过去看看她,可等他挪步时才发现,脚边的木地板上不知何时,也正在滴滴答答地滴着鲜血……

当拆字老头再次出现时,卞朝和雀儿自杀未遂的消息已过去了三个月,人们开始逐渐淡忘。据说后来有人匿名打了120急救电话,两人才最终保住了性命,但神志一直恍恍惚惚,和常人有异。

这天,那算命老头走进了写字楼,保安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老卜,恭喜啊,你女儿从疗养院出来了,你也可以安心陪着她了,不用再来兼职修电梯了。”

老卜点了点头,在保安递过来的一份辞职文件上签了字。这时,保安又拿出了一大包东西,打开一看,全是一些占卜图书和一个GPS跟踪器,保安笑道:“这些都是你留下的,不要的话,可要卖给垃圾站了。你也真是个怪人,天书似的书也能看得那么入迷,还一看就那么多年。”

“呵呵。”老头还是一笑,没有回答保安的话,转身走了。

“喂,等一等!”保安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从后面叫住了他,“老卜,你听说过咱们写字楼卞朝和雀儿服毒自杀的事情没?”

老卜身上微微一抖,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他缓缓转过了身子,对着保安面无表情地说道:“听说过,怎么了?”

“听说,那天那个救命电话是从咱们这儿打出去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头平静地笑了笑,径直朝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