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昂贵的拍卖品
拍卖会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确定了日期,在媒体上投放了广告,还给那些经常参加拍卖的买家发了邀请函。邀请函按惯例附上要拍卖的藏品图册,让买家们能预先挑选自己喜欢的藏品,做竞拍准备。
当然,对于那些见惯大场面的买家们来说,这场拍卖会没什么高价物品,算是一场比较平庸的拍卖会。
虽然这只是一场平庸的拍卖会,但由于此时正是行业淡季,没有其他大型拍卖会抢戏,因此拍卖会当天还是来了很多买家。有些买家就是冲着张一鸣来的,对他们来说,看张一鸣主持,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拍卖会开始了,张一鸣抖擞精神,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调动现场气氛,力求将每一份藏品都抬到高价。一些新入行的拍卖师在台下窃窃私语,他们不明白张一鸣为什么会对这场平庸的拍卖如此卖力。只有那些懂行的才明白,这是张一鸣在巩固自己的江湖地位。
足球界的人常说:“弱队出门将。”顾名思义,就是说球队越弱,就越容易让门将出名,因为表现的机会多了。拍卖也是同样道理,没有一位拍卖师是在拍卖价值连城的拍品时成名的。奇珍异宝人人抢,现场气氛自然就热烈,只有那些平庸的拍卖会,才能体现拍卖师的真实水平,使他们“一战成名”。
拍卖会进行了一个小时,已经拍出去六幅画和一份老地契,成交价都比较理想。张一鸣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拍出三千万的高价,但只要能把这些藏品拍出两千万,自己在业内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接下来,张一鸣推出了一份最有可能引起争夺的藏品——雍正抄家的圣旨。虽然被抄家的官员没有名气,但这份圣旨上有雍正的朱批,而且品相也比较完好。圣旨的起拍价是五十万,张一鸣觉得如果走运的话,有可能突破两百万。因为雍正皇帝在位时间较短,又不像乾隆喜欢到处题词,留下的墨宝极少。而且,最近刚好兴起雍正热,不管是穿越剧,还是后宫剧,好像都对准了这位争议颇大的皇帝。同时,张一鸣也注意到,有几个实力雄厚的买家还没举过牌,能不能让他们出手,就看这道圣旨了。
张一鸣把李非告诉自己的故事,包装了一番,娓娓道来。显然,故事打动了一部分买家,他们倒不是相信历史上确有其事,而是这两句朱批,和这个故事严丝合缝,将来将圣旨转手时,也可以拿出去哄哄人。
于是,一番激烈的争夺开始了。每当场面出现胶着的时刻,张一鸣就会适时地指出雍正皇帝的历史地位,每当叫了一次价后,张一鸣还会插上两句《雍正王朝》的台词,让其他人有更多时间考虑。
当价格飙升到五百五十万时,张一鸣忽然担心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个年轻人是个托儿!委托人李非对这批藏品寄予厚望,他很可能会在场下安排一个托儿,当发现有人对某一件藏品特别感兴趣的时候,就往上抬价,而那个面生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李非的托儿!
张一鸣想到这里,不禁又气又急。实话实说,每个拍卖公司都有专门的托儿,与托儿的合作也是拍卖师必修的一门功课。但让张一鸣生气的是,李非竟自己安排托儿,这意味着他不信任拍卖公司,也不信任张一鸣。而且这个托儿只知一味加价,胡来一气,显然是个生手,再这样抬价下去,真正的买家就要跑了。而且一旦败露,也会严重影响路德拍卖公司和张一鸣的声誉。
张一鸣一边假装和观众互动,一边在心里暗自盘算,他很快想到了办法。他在拍卖台的遮挡下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李非:“让托儿快撤,否则弄巧成拙!”
这时,价格已经交错上升到了六百万。张一鸣急得口干舌燥,他清楚地知道,报价已经远远超出圣旨的实际价值。这两人究竟在干什么呢?
这时,张一鸣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李非回了短信:“什么托儿?”
张一鸣觉得,这事已经不是请托儿那么简单了。他立刻转换思路:如果这个年轻人不是托儿,那他图什么呢?今天刘先生也不太对劲啊,他是拍卖会的常客,经验十分丰富,不可能不知道价格已经大大超出了拍品的价值,难道两人是在为什么事情斗气?
想到这儿,张一鸣立刻朝刘先生和年轻人望去。只见刘先生的身边有个漂亮的女孩,她一头长发,窈窕白皙,但此时她的脸却涨得通红,不时望望还在加价的年轻人。
张一鸣察觉出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便推测出了一种可能。这种局面,张一鸣以前碰到过一次,当时是两个土豪为了争夺一个心仪的女孩,竞拍一条翡翠项链。没想到今天自己走运,又碰上两个争风吃醋的傻子。
当圣旨价格飙到八百万时,刘先生也坐不住了,他冲着女孩耳语了几句,女孩掏出手机,轻轻地拨打起来。
几乎同时,年轻人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又抬头看了看刘先生身边的女孩,忽然举手道:“拍卖师先生,我申请暂停拍卖十分钟,可以吗?”
台下顿时哗然。要求拍卖暂停通常是由于委托人忽然撤销某一个拍品所致,必须征得所有参拍人的同意。
张一鸣想了想,问在场的人:“有人提出异议吗?”
对其他人来说,这轮竞拍可谓跌宕起伏,如今又出现戏剧性的转变,反正事不关己,何不看完这场“好戏”呢?于是,大家纷纷表示,同意暂停。
于是,张一鸣宣布:“拍卖暂停十分钟,十分钟后继续,暂停前最后出价为八百万,真实有效。”
拍卖会刚一暂停,那个漂亮女孩就走出了拍卖大厅,年轻人也立刻跟着走了出去。他们走到拍卖厅旁边的过道里,就站住说话了。张一鸣迅速调出了该位置秘密设置的监控摄像头。
两人的对话十分简单。女孩劝年轻人:“你不要斗这个气了,你哪来那么多钱?如果你拍卖后不付钱,会吃官司的。”
年轻人回答道:“你以为就那个假洋鬼子有钱?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道圣旨?因为那是我家的东西,我不能让它落在外人手上!而且,告诉你,我就是坐牢,他也别想称心如意。”
女孩又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只是他的秘书,不是他的女朋友!我跟你分手也和他无关。说正经事吧,他说会给你一百万,只要你放弃这轮拍卖。”
年轻人冷冷一笑,说:“好大方啊,我不要他这一百万。我实话告诉你,我买彩票中大奖了,税后一千万,今天我就是来争这口气的。他如果愿意出高于一千万的价格,东西就归他,否则他就等着丢人吧。他不是大买家吗?不是移民国外了吗?他不是说过没有他买不到的东西吗?我倒要看看,他的面子值不值一千万!”
最后,女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拍卖很过分,不过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要看开点。我哥他真的很需要钱。”
年轻人没再说什么,他转身回到大厅。拍卖继续进行。
刘先生又举了两次牌,价格已经到九百八十万了。小伙子咬了咬牙:“一千万!”
现场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道圣旨能拍出一千万,这真的是天价了。张一鸣还在琢磨女孩最后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观众的喧哗声惊醒了他,他镇定了一下,举起拍卖槌:“还有人要出价吗?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一千万三次!”
大家都看着刘先生,只见他一脸犹豫不决,拿着牌子的手微微一动,到底没举起来。
最后,张一鸣一槌定音:“成交!”
现场一片叹息声和鼓掌声,大家看了这样一轮热火朝天的竞拍,都觉得非常过瘾。
在众人的注视下,年轻人走上台,接过了圣旨。他把圣旨往手提包里随便一塞,开口问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在剩下的东西里随便选一件了?”
张一鸣点点头,回答道:“你有这个权利,但只能选一件啊。”
年轻人也不说话,低头在那些藏品里翻找起来。
趁这个机会,张一鸣赶紧抽空看了一下年轻人的相关资料。他叫王子枫,刚刚大学毕业,以前没参加过任何拍卖会。张一鸣心想,小伙子,你这个面子争得可够贵的。
李非眼睛飞快地转来转去,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接着他转向王子枫:“子枫,你看看剩下的这些藏品里,你喜欢哪件都可以拿走。那本游记我也很喜欢,就给我留个纪念吧!”
王子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本来就是我家的东西,今天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张一鸣被两人的对话搞糊涂了,正想说话,刘先生忽然拉着漂亮女孩走上台来,他狠狠瞪了张一鸣一眼,又看向王子枫,语气缓慢而柔和地说:“小伙子,咱们都是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算什么。你真心喜欢她,我退出就是了。听说你中了大奖,恭喜你啊。不过坐吃山空也不行,我在国内有几家公司,一直想找个合伙人。你学的是工商管理,如果有兴趣,我们冰释前嫌如何?”
女孩低头不语。王子枫愣怔地看看女孩,又看看刘先生,略一犹豫,便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而且实话告诉你,我没有中大奖,那么说是为了迷惑你。你开始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受人所托,来拍这件东西的。至于原因,我想到了此时你我都清楚。我劝你别再为难这位拍卖师了,也别再想着和我做交易。我虽然恨你抢走了丽丽,但我今天不是为此而来。如果你还步步紧逼,我就当场挑明咱俩争夺的原因,我想,你也不想如此吧?”
刘先生见这情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一跺脚,朝会场外走去。李丽却没有和他一起走,刘先生回过头望望李丽。
李丽说:“刘总,我要辞职。因为刚才,我真正认识到了你的为人。我无法继续为你工作。”刘先生狠狠地看了台上所有人一眼,转身悻悻离去。
张一鸣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李非:“李先生,你的委托还有效吗?这场拍卖会还能继续吗?”
李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妹妹李丽。
李丽说:“我说过了,除这本游记之外,所有的东西都归你了。”李非无精打采地说:“继续吧。”
张一鸣刚举起拍卖槌,王子枫走上前来:“张先生,我能说几句吗?也许对这次拍卖会有帮助。”
众人此时的好奇心已经被王子枫推到了顶点,纷纷叫喊着:“让他讲,让他讲!”
王子枫平静地说:“这批藏品看似普通,其实里面有个很长的故事。刚才拍卖师讲的故事,是当时民间流传的版本,其实,在这个版本背后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他看看李丽和李非,李非苦着脸耸耸肩,李丽则冲他点点头。
王子枫说:“在雍正年间,有个南方人叫黄子文,他学识渊博,酷爱游历名山大川。在游历过程中,他写下了这本游记。后来他考中进士,到地方做官。那年当地遭遇水灾,一个姓王的穷书生一家都被水冲走了,只有他的女儿侥幸逃生,流落到黄子文家,被黄子文的母亲收为义女。这女孩出身书香门第,酷爱字画,和黄子文诗词唱和,感情日深。黄子文的母亲也很欢喜,一心想撮合二人成婚,可没想到,老人家还没来得及操办此事,就病倒了。就在此时,雍正皇帝巡视灾情,来到黄子文官邸,由于黄子文是个清官,没有仆人,老母又生病,很多事都是义妹帮着操办。雍正见到女孩容貌俊美,谈吐不俗,心生爱意。但他素来含蓄,临走时授意身边一位姓李的大臣跟黄子文说,让他送妹妹入宫。”
说到这儿,张一鸣和台下的人都听傻了,愣愣地看着王子枫。
王子枫接着说:“黄子文万分为难,对李大人说明了实情,但李大人警告黄子文,雍正不好女色,能看上他妹妹是隆恩浩荡,不能扫了他的兴致。最后,李大人言明明日一早来接人。黄子文无奈,只好告诉了义妹,义妹痛哭失声,惊动了病重的黄母。黄母当机立断,支撑着病体,请来左邻右舍作证,给黄子文和女孩举办了婚礼,二人进入洞房之后,黄母含笑离世,夫妻俩哭声动天,喜堂改作灵堂,他们以夫妻之礼为母守孝。
第二天一早,李大人亲自来接人时,才知道木已成舟。他恼恨黄子文不识抬举,让自己丢尽脸面。他在皇帝面前隐瞒真相,污蔑黄子文不忠不孝,丧心病狂,为了不让妹妹入宫,在老母新丧之日强娶亲妹妹为妻,简直禽兽不如。
雍正素来重孝道人伦,哪能容得这种骇人听闻的乱伦之事,当即就要下旨把黄子文满门抄斩。但转念一想,有此恶果,是因为自己看上了黄子文的妹妹,可以说自己也是造因之人,此事不可张扬。于是,他让李大人以修护河堤不力,导致百姓受灾为由,将黄子文抄家收监,对黄子文的妻子则网开一面,由她去了。
黄子文不久就死在了牢里,而他的妻子再也没有露过面。黄子文被抄家时,家里除了一些并不昂贵的字画外,就剩下了他早年写的那本游记。这些东西,连同那道抄家的圣旨,由于雍正在上面写了朱批,事后又觉得不宜张扬,命令不用缴回存档,都暂存在了李大人家。”
人们静静地听着,听到这儿,张一鸣问王子枫:“你是黄子文的后人?”
王子枫点点头,继续说:“黄子文和妻子洞房后,妻子有了身孕,儿子出生后,为了避祸,她让儿子随自己姓王。此后代代相传下来。”张一鸣看着李非,李非嘟囔了一句:“不用看了,我家是李大人的后代。这个版本的故事我听我爷爷讲过。”
李丽轻声说:“我和子枫在高中相识,但一直到大学一年级,他看到我家的家谱时,我们才知道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几百年后我们两家竟然又相遇了。从那天开始,我就暗暗发誓,只要他跟我要他家的东西,只要是属于我的那部分,我都会给他。可他从来没有开过口。”
王子枫深情地看着李丽说:“不需要了,那些东西,代表的是我们两家之间的仇恨,在我们这一代,仇恨早已结束了。”
当张一鸣再次宣布拍卖开始时,被故事深深打动的人们纷纷争着举牌。
接下来的拍品大多以理想的价格成交了,最后的总金额居然真的达到了三千万。
拍卖结束,李非虽然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言而有信,奖励了张一鸣一百万。
张一鸣追问他,那本游记到底有什么奥秘。
李非却面有愧色、局促不安,最后他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你不用急,最多两个月,你就知道了。”说完就走了。
在两个月后的一次多国论坛上,因为海上岛屿的所属问题发生了争执。于是,我国代表展示了一些证据,包括地图和官方文件。其中最特殊的一件证据是一本雍正年间的游记。那上面清晰地画出了南海的多个岛屿以及当时渔民和官方对岛屿的称呼,最关键的是,在每幅图文上,都有当时清朝地方政府的印章,证明这是位合法的旅行者所写的笔记。这本笔记极其明确地指出,在雍正时期,这些岛屿就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当时我国人民已经在岛屿附近从事渔业活动,并在岛屿上避风和生活,部分岛屿还曾驻扎过打击海盗的军队。
参加论坛的代表说,这本游记是一位民间收藏家竞拍得来的,在竞拍过程中,曾遭遇恶意抢拍,但经过多方努力,还是把这些珍贵的证据留在了国内。
张一鸣看到这则新闻,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从自己的一百万奖金中拿出了五十万,按照王子枫拍卖资料上留下的地址,去找王子枫。他想,王子枫也应该得到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