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拆掉的记忆
一座城市,总要经历几轮改头换面。而老城区,往往是最先被动刀的地方。街道还是那条街道,路口的老槐树却早已不见,砖墙推倒、瓦片成堆,一辆辆黄色的铲车轰鸣着驶过,把我们一整个童年与青春的背景板,连根带走。
我回去的那天,老城区已经封了一半。铁皮围挡上贴着“城市更新计划”的宣传画,色彩鲜亮得刺眼。我站在围栏边,伸长脖子往里看,一片瓦砾混着尘土,空气中还残留着熟悉的霉味与木屑味,那是潮湿老屋特有的气息,曾是我无数日子的背景音。
我的外婆家就在这片老区。老式青砖瓦房,屋顶斜斜的,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可也就是那个房子,让我一放假就盼着往这儿跑。门口那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是我小时候坐着吃冰棍的地方,斑驳墙面上有我学写字时的涂鸦,歪歪扭扭,却印记深刻。家门外的巷子里总是有人支着小桌打牌、聊天,一家人的饭香能飘出几条街,左邻右舍没有手机,但彼此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那是个慢节奏的世界。太阳晒到屋檐下,老人便搬出竹椅坐着发呆,孩子们追着猫跑到街尾,有人提着装满豆腐的竹篮走过,有人从厨房里探出头喊:“吃饭啦——”一声喊,仿佛把整个巷子都拉回了人间烟火里。
可现在,那些楼都拆了。老人搬去了新社区,孩子也早已长大,各自奔赴城市的另一头。曾经站在门口晒太阳的外婆早已离世,而那条巷子,从此也不再属于谁。
我曾在围栏外遇到过一个穿着旧棉衣的老伯,他盯着里面看了很久,什么都没说。我问他是不是以前住这儿的,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一片全是记忆,现在没了。”
“没了”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心里。
城市的扩张不容置疑,我们总是被告知这是“发展”,是“进步”,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可那些镌刻在砖缝中的欢笑、争吵、团圆、离散,又该往哪搬呢?钢筋水泥固然高大整齐,却少了那份生活的温度。老城区的房子虽旧,但它们仿佛有生命,是见证,是陪伴,是我们年少时的体温。
曾经熟悉的门牌号、墙角的杂草、屋檐下的燕窝,全都被推倒、铲平,再种上一排排整齐的景观树。新建的高楼会有电梯、有中控门禁、有地下车库,却没有邻里相认的门缝、没有听得见炒菜声的窗户、也没有在屋檐下避雨时擦肩的默契。
而那些人呢?搬走了,住进了整洁的小区,生活条件变好了。但我知道,很多人在饭后还是会不自觉走到窗边,看看那片已经不复存在的方向。
有人说,记忆这种东西,拆不掉。可我想,拆不掉的是人心里的一部分,而那部分,正因为没有地方安放,才更加隐隐作痛。
老城区终究会被拆完,就像一场久别重逢之后的道别,温柔而残忍。我们带着它留给我们的痕迹,继续走进更加明亮的街道。但在某个黄昏,在某句乡音,在某段旧歌里,那些青砖老瓦、老街巷口、洗衣石板,依然会一幕幕地闪回。
城市还会继续向前,霓虹会一盏盏亮起,而我,也许还会不经意走过那个转角,想起小时候外婆打开门时屋里透出的光,那光不是电灯,是家的灯火,是生活的热气,是永远拆不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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