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鉴
听了徐心诚的话,周九和蔡兆寿脸上都变了颜色,特别是蔡兆寿,面如死灰,喃喃地说:“不会,不会,我父亲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
徐心诚说:“也许是误传吧。”他说,清同治年间,景德镇的工匠已经研究出祭红花瓶烧制的办法,使祭红花瓶变为日常器皿。
周九听完,额头不由出了一层冷汗,他对徐心诚说:“幸好徐老板火眼金睛,我差点被这老东西障了眼。”
蔡兆寿却还是不愿相信这个结果,周九冷笑道:“如果这花瓶是真的,我就要付给徐老板近万银元的佣金,难道徐老板是傻子,放着这佣金不要?”说完,周九就逼着蔡兆寿回家去取缫丝厂的地契。
没想到,这时徐心诚发话了,他对周九说:“蔡老板那缫丝厂,价值也不止一万大洋吧?周九爷为了得到缫丝厂那块地皮,真是费尽心思。今天,我借给蔡老板一万大洋,你就放过他吧。”徐心诚知道,缫丝厂那块地皮,三万大洋也不止,只是周九得知缫丝厂倒闭,就放出话来,不准别人借钱给蔡兆寿,才逼得他卖花瓶。
周九的心思被徐心诚说穿了,脸变成猪肝色,对徐心诚说:“这是我和蔡老板的事,你不要在中间掺和。”
徐心诚笑笑说:“周九爷,过两天,袁司令就要到夷陵城就职,已经委托鄙人,邀请夷陵城内各位乡绅名流参加就职典礼。”
听了徐心诚的话,周九默不做声,半天,才吭出一句话,说:“好吧,就按你徐老板的话办。”徐心诚和即将来夷陵城就职的民团司令袁司令是拜把子兄弟,周九得罪不起,只有认输。
此时,蔡兆寿不由得对徐心诚充满感激。蔡兆寿回家后不久,徐心诚的管家就来了。管家拿出一张一万银元的渣打银行现金支票,交给蔡兆寿,说:“这是我们老爷交给您的。”
蔡兆寿忙说:“我打张借据。”
管家说:“这倒不忙,我们老爷还有事相求蔡老板。”蔡兆寿说:“徐先生替我保住了祖上产业,就是我的恩人,只要蔡某能做到的,必当全力以赴。”
管家笑了笑说:“去年,我们老爷托媒,想娶您的千金蔡祭红小姐,当时,您嫌弃我们老爷年纪大,而且是个鳏夫,拒绝了。现在,您能否重新考虑一下?如果您能答应,我们老爷说了,这一万银元就算是他迎娶令千金的聘礼。”
原来,蔡兆寿有个独女,名叫蔡祭红,今年二十岁,长得十分貌美。去年,徐心诚托媒人上门,蔡兆寿征求女儿的意见,可女儿正钟情于一个名叫胡风楠的流浪画师,自然不同意,于是,蔡兆寿就推掉了这门姻缘。现在,蔡兆寿心想,自己陷入困境时,这胡风楠帮不上半点忙,而徐心诚帮自己保住了缫丝厂,和徐心诚联姻后,周九就不敢再觊觎自家的产业了,于是当即就下定决心,对管家说:“这事我做主同意了,不过,小女有点小性子,还需慢慢劝说。”
送走管家,蔡兆寿叫来女儿,把徐心诚求婚的事说了一遍。蔡祭红和胡风楠正恋得火热,当然不肯。蔡兆寿对女儿说:“你应当替我们家的祖业着想。”说完,就把周九想霸占缫丝厂,徐心诚仗义救难的事说了。蔡祭红被逼得没有法子,就抽个空子,想去找胡风楠商量。不料她来到胡风楠租住的房子,胡风楠家里已经搬了个空,人不知到哪儿去了。
“这负心的人呀……”蔡祭红欲哭无泪。
蔡祭红年龄尚小,又没人替她出主意,只好依了父亲,嫁给徐心诚。婚后不久,蔡祭红怀上了孩子,徐心诚欣喜非常,更是对她宠爱有加。
蔡祭红操持家务,尽心尽力,从一个青春少女变成了贤妻良母。有贤妻娇子相伴,徐心诚尽享天伦之乐。可徐心诚没有想到,这样的好时光仅仅过了三年,他就得了不治之症,治疗半年,没有效果,人也就奄奄一息了。于是徐心诚请来律师,立下遗嘱,将家产全部留给儿子徐长鉴,在徐长鉴没有成年前,由蔡祭红替他管理。
立完遗嘱,徐心诚摒弃众人,把蔡祭红叫到里屋,对她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徐心诚说:“你家里那个祭红花瓶,其实是真的明官窑花瓶,千万不要贱卖,留给鉴儿当传家之宝。”蔡祭红听了,有些惊讶,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说它是假的?”
徐心诚说,当时他看出花瓶是真品无疑,他也想得到这个祭红花瓶,可是,他又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也不愿和周九闹翻。于是,他拉长了鉴赏时间,其实是在想对策,最后终于有了主意—他对众人说这个瓶子是假的,然后借钱给蔡兆寿,让他还了周九的借款。取得蔡兆寿的信任后,他提出娶蔡祭红为妻。徐心诚知道,蔡兆寿为了报恩,一定会逼着蔡祭红嫁给自己。蔡兆寿只有蔡祭红一个独女,将来,那个祭红花瓶自然就是自己的了。
蔡祭红听了徐心诚的话,如五雷击顶,平时,她因为对徐心诚心怀愧疚,一直小心伺候着他,没想到,徐心诚的内心却如此狡诈,什么“心鉴”,什么诚信,全是骗人的鬼话。
不过,蔡祭红只愤怒了一会儿,就似乎平静下来,她面带笑容,对徐心诚说:“我也有个秘密告诉你,你看看咱们的鉴儿,是不是哪个部位都不像你?”
徐心诚不知蔡祭红是什么意思,惊疑地看着她。蔡祭红说,她嫁给徐心诚前,就怀上了胡风楠的孩子,后来,胡风楠不辞而别,让她心灰意冷。为了报恩,她嫁给了徐心诚。她恨胡风楠无情,就一直想把肚子里的孩子捶打掉,可即使故意摔了一跤,孩子却仍然平安降生。
“你说……鉴儿……是胡风楠的?”徐心诚有些气急败坏。
“是呀!”蔡祭红说得很轻松,这些年压在她身上的负罪感一下子没有了,“可笑你鉴定了一辈子的真假,连自己的儿子是个赝品也没鉴定出来。”
徐心诚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他仍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他雇人将胡风楠杀死,抛尸长江,然后拿走他的行李衣物,制造他出走的假象。没想到,冥冥中老天给自己开了一个大玩笑,自己所有的家产,全都送给了胡风楠的儿子。
在最后断气的时候,徐心诚仿佛看见师傅从远处走来,一字一顿地叹道:“人—心—难—鉴!”